刺心(1/2)
刺心
这个重逢的早晨,比预料中的还要安静。
一直到两个成人都默默地吃完了饭,陈定霁始终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只有庄令涵暗自觉得可笑,面上却学了他惯常的模样,平静无波。
第一,她从没有承认过小茱是她生的孩子;第二,她更没有提过小茱是她生的,他的孩子。
而且看上去,陈定霁似乎真的是,毫无生育的基本常识。
算算日子,即使,在她遁走之时她真的怀了他的骨肉,待到足月生产,也是六月中旬之事,现在她人也应该还在月子中,怎么会清清爽爽地独自生活在此处?
况且,经历过生育的女人,身体始终会有一些变化,她现在又刚好处于哺乳期,和以前无甚差别,根本不可能。
小茱长得很快,又哪里像是刚满月的孩子……
与陈定霁相识了两世,她第一次觉得,他像个傻子。
多好,又是她多少次梦寐以求之事。
若果真如此,她借机多愚弄他几番,也算是给自己的从前,出了口恶气。
但转念一想,纸始终包不住火,等到他得知真相的那天,理应会加倍地愤怒,以她了解的他的脾性,说不定会做出伤害小茱的事情。
小茱是她的孩子,她不能让陈定霁伤害他分毫。
这样,反倒又是得不偿失了。
罢了,告诉他小茱的身世的真相,把他赶走,让他彻底死心,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陈定霁,”她放下了汤匙,吸了一口气,“小茱……”
“没关系的,”陈定霁却又一次发挥了他熟练的抢白之技,微抿着薄唇,每一个字都带了几分克制,平稳而又故作轻松地说道:
“夏谦死后,夏家绝嗣,你把我们的孩子归到他的名下,我同意,我完全同意,我……我没有问题。”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似乎刚刚长时间的一言不发,都是他在不停地说服自己,要接受自己的孩子姓夏这件事情。
但最后的那几个断句,却又暴露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慌意乱。
不能接受,又何必装作大度。
她何时见过他这样?
庄令涵忍不住冷哼,看着他无比诚恳的双眼,一字一句,刻意提高了声调:
“陈定霁,他……他不是我们的孩子,小茱不是我们的孩子。”
他眸色霎时间黯淡,有探究有疑惑,但最多的是溢满眼眶的失望。
他没有开口,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
炎炎夏日的上午,已经有了源源不断的蝉鸣,一嘶一嘶,像是在催促她此刻慌乱的心境。
她不该慌的,现而今两人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明明她才是掌握大局的那个人。
“我没有骗你。”她也收敛了自己,“小茱甚至,不是我亲生的孩子。”
他的眸色更加复杂。
蝉鸣突然断绝,她甚至听见了他心跳的声音。
时急时缓,像是真的生了病。
在小茱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
“他是我阿爹捡来的,父母双亡,家眷皆丧。我看他实在可怜又实在乖巧可爱,便收养了他。他是我和夏谦的孩子,与你,与陈定霁,没有任何关系。”
陈定霁垂下了眼帘。
他脸色有些发白,浓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了一道瘦削的阴影,他在等待她话语的同时,似乎一直在思考。
他的喉结动了动,然后突然站了起来,单膝跪在了她的脚边,仰脸看她:
“枝枝,你……你腹中的骨肉,没了?”
阳光渐浓,透过纱窗射入这间不大的卧房之内,他银白色的发丝意外地闪着刺目的光线,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呼吸陡然停了一下。
他到底是在怜惜她的身子,还是怜惜她腹中的“孩子”?
“这重要吗?”她忍不住问出口。
她想知道,这很重要。
他妄图伸手触碰她向来平坦的小腹,被她一把便挥开了。
“枝枝你,你为了逃脱我,不惜跳进了那滚滚的江水中……所以,所以这样才失了孩子?”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
他总是克制不住。
有点疼,她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是又如何?”她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枝枝……”
他将她有些僵硬的手拉近,他包着纱布的左掌,触感是酥麻而绵密的,他亲吻着她微湿的掌心,她往后想要抽回手来,却还是没有躲开。
“原来你这么恨我,恨我至死,恨到不惜牺牲你我骨肉的代价,也要逃开我,”他仰脸看着她,一双星眸里氤氲着别样的水汽,“我这次来找你,便是想要向你道歉和忏悔,我会尽我所有补偿你,只要你肯愿意跟我回去,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好不好?
不好。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永远也不可能设身处地,体谅她被他强留在身边的痛苦。
他是上位者,无论为她做任何事,放在她的眼中都是施舍,随时都可以拿走,干脆又利落。
“我只要一样东西。”她看着他银丝上泛着的金色光芒,心沉了一寸,继而平静,又一丝不茍地说道。
“你要我的心?”他却先一步自问自答,自作聪明,“我的心,我早就给你了。”
“我要你的心做什么?”庄令涵冷笑一声,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情爱,最虚无缥缈、又最无用的东西。
她相信别人有,但不相信陈定霁。
永远都不要相信陈定霁。
他的眸色又是一暗。
“我要你的命。”她不理他,她举重若轻。
陈定霁的手坚定如铁,并不如她想象那般颤抖,她以为他又要像昨晚在木桶里那样,做一些虚张声势的假动作,来证明他的“真心”。
他拉着她,绕过他精瘦的腰腹,他宽厚的脊背,来到他的后腰。
这里有两块十分发达的月几肉,他从正面欺她时,她偶尔也会触碰到它绷紧的身躯。
她的手指挨到了一处冰凉的坚硬,她听见他的声音:
“凶器,枝枝你要的凶器在这里。”
她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原本平静的呼吸,开始乱了。
“我的命也是你的,但我现在还不能给你。”
他的语气轻柔,像是送她一样他毫不在意的东西。
她的手握住了短刀的刀柄,只要她手起刀落,他坚.挺的背脊便瞬间会被他自己的鲜血染湿。
心肝脾肺肾,她总能伤到他一处。
只有身体上的伤痛,才算得上真实的伤痛。
不然,她早已经死过不知多少回了。
“等我……再等等我,”他的语气恳切,像是在虔诚地叩拜四海八荒里最能显灵的天神,“等时机到了,我的命,我的命你拿去,随时都可以拿去。”
她拔.出了他用来防身的短刀,“噌”的一声,悦耳又动听。
短刀握在胸口,那里也跟着她剧烈地起伏:“未来……谁敢保证未来?今日你可以向我赌咒发誓,你万一反悔,我便什么,什么都得不到了。”
“枝枝,你愿意跟我回去了?”他的眸色又亮了,像是深夜里最耀眼的明星。
但她没有给他高兴的机会,一咬牙,便用那把短刀,生生刺穿了他的左边肩膀。
他皮结肉实,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一寸一寸地刺入,稳而深,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许多次的事一样。
光滑,平缓,略过许多褶皱,似是最寻常不过。
町儿曾向她形容过杀人的感受。
人的血肉既脆弱又坚硬,在那把短刀刺入石泰勃胸膛的那一刻,她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但惯性让她必须想尽办法自救,所以便又握着刀柄,拼尽全力,在他的血肉里转了一转。
那样,石泰勃才算是死透了。
但眼下的庄令涵却不能,她不是可以银牙咬碎也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自己续命的町儿,陈定霁也不是喝了花酒后防御薄弱的石泰勃。
她和过去一样,始终看不透他。
她从前只会治病救人,当年在战场上做军医时,曾经帮助许多中了敌军箭矢的兵勇拔.出身上的箭镞,手上的动作必须要干脆利落,否则便会伤筋动骨,后患无穷。
即使她害怕鲜血,她也不得不克服。
她还记得,其中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两条膝盖都被敌军的箭射中,无法直立行走,连跪都跪不下来,只能由旁人擡着,进了她军医的大帐。
拔箭之前,那个男孩坚毅的眼神,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也仍然记得他在痛晕过去之前,口中不断的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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