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1/2)
长安
傍晚的天气最是燥热,不见了儿子的庄令涵,更是心烦意乱。
连最凉的双耳,都像是在蒸笼里一样。
心乱如麻。
陈定霁的身躯和视线,早就跟着庄令涵在这卧房中的每个角落都转了一圈,听着她的厉声质问,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明明,明明刚刚还看见小茱在这里的,枝枝你先别急。”
庄令涵抖开他,又往后撤了一步,才冷冷地说道:“想不到宋国公的戏也演得如此之好,阔别半年,不再用强硬的那套,开始改用软的了?”
“枝枝,你可以怪我从前那样对你,”他白发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地很干净,丝毫看不出先前的狼狈,“但你不能,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我。”
“冤枉你什么了?陈定霁,”她紧咬着牙关,她听见自己太阳xue滚动的刺耳的噪音,“你不是惯会用我在乎的人来威胁我吗?最开始的夏谦,后来的林林,现在发现我的儿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便又想把他带走,用来威胁我和你一并回长安,是吗?”
她极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过话,即使是这两日的短暂相处,她对他,也是平静多于激动。
因为他对她了如指掌,这样的把戏曾经上演过两次,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枝枝,在你睡着之后,我看小茱在你身旁睡着,也睡得很香,怕你压到他,你也知道……你睡相不好,”陈定霁顿了顿,慢慢梳理他的所见所闻,“所以,我就把小茱抱到了这边的摇篮里,反正所有的血迹都被我清理干净了,也熏不到他。”
“然后呢?你还想编什么话?”庄令涵只觉得双腿发软,但她必须要拿出强硬的姿态来,“你不会告诉我,小茱好好地睡在他自己的摇篮里,然后,他就凭空消失了吧?”
“我……”陈定霁的眉头皱紧,“我中间是出去了一阵,回来也没注意。”
“堂堂大齐中书令,编出来的理由如此拙劣。”她冷哼一声,根本不相信他的辩驳。
“枝枝,我没有骗你。”后面的五个字里,他着重咬在了“没有”两个字上,“我早就把小茱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又怎么忍心伤害他?”
“你?”她又冷笑了一声,连凤眼的眼尾,都爬上了满满的嘲讽之意,“这个孩子,小茱他非你亲生,又跟着夏谦同姓,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可是大齐一手遮天的权相,怎么会容得下他占据了我身边的、不属于你的位置?”
“枝枝!”陈定霁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两个字出口,又自觉降了下来:“我发誓,小茱的失踪与我无关。我这次来邺城,没有带任何随从,只为了接你回去。我把小茱藏起来,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又怎么向你交代?”
“我从前求你,求你无数次,除了林林与云绰私奔一事,你又有哪次答应过我?陈定霁,你可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从善如流,”额头上有汗,顺着她的腮边滚落了下来,她顿了顿,只看着面前这个大言不惭的男人,继续自己的口诛笔伐,“交代,你哪里需要向我交代了?你说一不二,从不容他人置喙,需要向我交代什么?”
“枝枝,我早就把你视作了我的妻子,”陈定霁声音轻柔,每一个字都行云流水,“小茱是你的儿子,无论他叫什么名字,都是我的孩子。”
“陈定霁,收起你的一厢情愿吧。”庄令涵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屡屡想伸手抱她,都被她强硬地躲开了,“我们母子二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若是还想让我活着,就把小茱平平安安地交出来……”
“你这是什么话?”他看见她拔下了头上的银簪,捏在小手上,死死地抵住了她修长的玉颈。
她是医者,是最应当惜命之人,从来都只有救人性命,与他纠缠了无数次,却从未拿自己的性命威胁过他。
他知道,小茱在她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又为何要承受她平白无故加诸的冤屈?
含冤蒙屈的感觉,最是让人难以自制。
“我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蒙蔽,”她的眼中满是决绝,是陈定霁当日在画舫上看到她的最后一眼、后来无数次在梦中重演的,她的决绝,
“你若不把小茱平平安安地交出来,我就死……”
“女君!女君!”两人的僵持,被院中磐引由远及近的声音打破了。
磐引狂奔而来,看到卧房门半掩着,尽管知晓里面情景可能极为不雅,却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满头白发、有些面熟的年轻男人,和他对面,手持银簪正死死抵在颈处的自家女君。
“女君!”事关小茱,她也无从先去考虑面前的男人究竟是谁,直直冲向了庄令涵,将手中那被自己攥得有些微湿的信纸,递到了她的面前,道:
“女君,这是一封放在女君书案上的信,磐引识字不多,但也认识其中的‘孩儿’‘长安’的字样,害怕女君有事,便赶忙过来……女君快看,这是什么信?”
庄令涵自然想到了小茱失踪一事,狠狠瞪了一脸关切的陈定霁一眼,仔细读了一遍来信。
果然,小茱是被人掳走了,信上只说去长安才能找回小茱,却并未说明是谁下的毒手。
“陈定霁,你确定这不是你的自导自演吗?”她早就收了银簪,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在他面前展开,抖了抖,像是要彻底与他撇清关系。
听到“陈定霁”三个字,磐引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这个她看着颇为眼熟的男人,就是令自家女君生不如死、每每提及便咬牙切齿的齐国的宋国公陈定霁。
当初跟随男君和女君去往长安时,她只在铭柔阁惊变当晚匆匆掠过陈定霁的面容,后来她独自逃回邺城,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传说中如洪水猛兽一般的男人。
他是女君的噩梦,自然也是她磐引的噩梦。
只是她没想到,上次那匆匆一面他还是青丝束挽、志得意满的当朝宰辅,大半年后追到了邺城来找女君,怎么满头鹤发、还浑身带伤?
女君之言处处与小茱有关,难道他知道女君收养了一个无辜孩儿,便要恼羞成怒了吗?
一旁的陈定霁当然不知这小小婢女的心中腹诽,只自然而然地扫过那张信纸,沉声屏息,道:“我要带走小茱,我直接走便是,又何必演这样一出大戏?”
“不是你,还能是谁?”庄令涵丝毫没有动摇,她旁边有了磐引,她更不怕他了。
“我在长安之中树敌太多,长安城中也未必没有觊觎……觊觎你之人。”陈定霁顿了顿,“你就是现在杀了我,我也无法将小茱变出来还给你。”
庄令涵垂下了眼帘,垂下的双手慢慢捏紧衣摆,却不发一言。
“为今之计,只有你跟着我再回长安一趟,我向你保证,”陈定霁一擡手臂,她便往后躲了半步,“一定让你们母子团聚,好吗?”
“陈定霁,”她眼中的怒火,第一次使他感到灼热,“你要是胆敢伤害我的家人一分一毫,我会不惜一切杀了你全家,我庄令涵,说到做到。”
当晚,三人便匆匆启程。
陈定霁此行是骑马而来,但长安距离遥远,庄令涵主仆二人不会骑马,便只能乘车。
磐引无论如何都要与庄令涵共进退,毕竟之前的独自回邺城,她心中已经十分愧疚。
而庄令涵,则一心记挂着小茱,也不知他落在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手里,会有着怎样的待遇。
她不敢细想。
为了尽快赶回长安,他们决定一路不停,日夜赶路。
而就在第二日的清晨,他们却远远地看到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人马的仪丈等级极高,领头的牌子上,似乎写了个“周”字。
“是护送萧毅灵柩的队伍,”陈定霁见庄令涵主仆二人面露疑惑,解释道,“来找你之前,我将萧毅杀了,宣布了他的暴毙,已经有十余日了。看来周帝萧元弘,并不想大张旗鼓地为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全最后的一丝体面。”
“那……”庄令涵眉头微蹙。
“李氏平安无虞,”他自然知晓她担心之事,“等萧毅顺利入葬,他的孝期过了,李氏自然可以再寻良婿。”
透过马车的侧帘,庄令涵又一次仰视着面前这个骑在骏马之上、一丝不茍地展露着自己睥睨天下之态的男人,这一眼后,她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加剧了她心中的不安:
“陈……陈定霁,你身为齐相,又怎么会对我大周内政之事,如此了如指掌?”
陈定霁将视线从远处的送葬队伍之上收回,低头看向她,重逢以来,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日后,枝枝你便能体谅我的苦衷了。”
庄令涵却放下了侧帘,转头平视前方,道:“我只想寻回我的小茱,其他事,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
一路马不停蹄。
庄令涵抽空将陈定霁已知小茱来历和误会她为他落胎之事悄悄告诉了磐引,磐引虽不明就里,但她只须好好保护和照顾自家女君,旁的话,自然不会多说一句。
不出十日,他们便再次回到了长安。
距离自己悄然离开已经过了近一个月,将庄令涵主仆二人先安顿于铭柔阁的夕香院之后,陈定霁兀自回了一趟宋国公府。
萧毅死后,铭柔阁内彻底无人居住,除了有一些偶尔洒扫的婢仆以外,连多余的奴仆都被陈定霁撤下了,所以她们二人暂时居住在夕香院,也无人会发现端倪。
至于宋国公府内,东苑里和自己离开时无甚两样。
只晴方见他终于回来,说起了勇尚伯夫人淳于冰娥有两次曾拐弯抹角想要见他之事,幸亏有了崔孝冲的帮忙遮掩,淳于冰娥只能悻悻作罢。
后来,淳于冰娥却因为勇尚伯陈定霖被斛律太后派往南边齐陈边境亭州,与陈将翟宁作战而彻底失了踪影,晴方的危机解除。
这是陈定霖年过弱冠后才有的第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但,他也早已不是当年,这半年来得到伯爵之位太易,他又在贤内助淳于冰娥的步步指引下在陈党与斛律党之间如鱼得水,早已忘了昔日曾经尚未磨灭的点点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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