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1/2)
外室
从开始到现在,庄令涵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时刻了。
他是一道符,被命运裹挟着贴在她身心深处后,只需要天神的几句咒语,便又可以如影随形地出现。
她痛恨这样的纠缠。
就好比眼下,她明明已经意识混沌,在听见陈定霁那熟悉到令她生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只需要刹那,她便会立刻回头,清醒过来。
全身戒备,防止他的入侵。
她不想睁眼,装睡,一直装睡。
或许陈定霁死了心,她就能逃过一劫。
“听说昨夜,公主殿下与陛下单独相处了一夜。”他听起来没有旁的动作,只是立在她的床榻边。
像那日他到邺城来找她,她不将他放在眼里而径自上了床榻,只为去拿枕头下的匕首。
匕首……她才想起,今日入住如意园,竟然忘了在主卧里放上这防身必备之物,大约是实在疲累,到底生了疏漏。
这样想着,身体不由得紧绷,庄令涵极力克制,才没有让口中的津液顺着湿滑的食道滑到心里。
“陛下性情乖张易怒,公主殿下却能哄得他如此满意,微臣实在好奇。”他的声音与上一句并无区别,房中没有一丝光亮,他应该看不见她细微的动作。
庄令涵继续装睡,一动不动。
“公主殿下,微臣刚刚去看过小茱了。”这一句,伴随着陈定霁蹲下俯身的动作,他离她不算近,说话的鼻息只轻轻刮过她忍得有些发红的耳廓。
他一提孩子,她心口便是发慌。
她一下便直直地坐了起来。
“陈定霁,你要对小茱做什么?”蜷起双腿,离他远一些。
“公主殿下果然在装睡,”他顺势坐在了她刚刚躺下的地方,那里有她形状圆润的螓首留下的浅浅的凹陷,“在公主殿下的心里,小茱的地位,远远高于陛下。”
“你还没回答我,”她用双臂环住小腿,明确的深入的安全感,“你,你要对小茱做什么?”
陈定霁不说话,只起身,将檀木香案上平摆的笼灯点亮,房内依旧不甚明亮,却也不再是漆黑一片。
他在她的注视下,将那笼灯移到她的榻上,昏黄的亮团在她面前缓缓挪动,像是故意在照亮她芙蓉玉面上的每一寸细致的肌理。
如意园中有侍卫,她若是喊出来,一定会有人来保护她。
但……她昨天和今晨,才在斛律太后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与陈定霁恩断义绝,虽也是事实,可陈定霁三更半夜里出现在她的卧房,瓜田李下,她又会无端为自己惹来祸患。
他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小茱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对他如何?”待那笼灯被放稳,陈定霁也同样稳稳当当地回答,“我深夜到访,不过是想向公主殿下讨个解惑。”
“刚刚还是‘微臣’,现在就变了‘我’。”庄令涵不为所动,“陈定霁,你便是这样尊卑不分的。”
“公主殿下教训的极是,微臣谨记。”他稍稍颔首,状似恭谦,语气又分明带了戏谑的调侃。
“陈定霁,”她轻咳一声,手指无意搅着丝质的亵裤的裤脚,“你真想知道,我是怎么医好小皇帝的病的?”
“公主殿下,”陈定霁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需称‘陛下’,这还是刚刚公主殿下教微臣的。”
他看上去似乎心情舒畅,一点不像是正在深受今日长安城中的舆论风暴攻击和摧残,反而甘之如饴。
“若我答应告诉你,你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
“公主殿下的吩咐,微臣不敢违抗。”他的声音很轻。
“滚出去。”
三个字在口中打了个转,再轻轻巧巧地穿过唇齿,再如仙人吐气一般落下。
陈定霁没有回答,淡黄的光影里,他擡起了眼眸色凛冽又虔诚,像是在看一尊精致而华美的玉佛。
“枝枝,我求你。”他没动。
姿态却突然软了下来。
“小皇帝确实如你说的那般乖张易怒,他的病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而是长久的压抑和禁锢下,终于能发泄的出口。”她平静如水,“有时候,人心的感受会被外化到身体,小皇帝被你们逼得那么紧,装一回病,又把他困进了新的囚笼。”
她其实并不可怜独孤衍,虽然这个皇位不是他自己争来的,可若不是他和他母亲斛律氏一族的尸位素餐,朝政的权柄,也不会大半都落在了陈定霁的手上。
主少国疑,最怕伤及无辜的百姓。
“所以在你假死之后,我才会把内心的苦痛,全都外化到身体上,是不是?”他却捉住了她的话头,另起炉灶。
庄令涵愣了一下,想起了他今日在斛律太后母子面前演的那出“好戏”,冷哼一声,道:“你不过是白了头发,我也没看出……你有多伤心。”
“晴方告诉我你还活着时,我的心也跟着活了过来。”他稍稍凑近了一些,她立马察觉,跟着后退,“等你看到我的时候,已经不是我最惨的样子了。”
“你深谙水性,我跳渭水时,你却没有第一时间跳下水救我,”庄令涵只盯着那盏被他放在她腿边的笼灯,“口口声声说把命交给我,谨遵我的命令,我让你滚,你却好像没有听见。”
陈定霁不说话。
“相比从前,你倒是多了几分甜言蜜语。”她又一声冷笑,“口不对心,表里不一。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原谅你——
陈定霁的呼吸一滞,却仍然没有动,
“在所有的将来,也绝不会选择原谅你。你,你听清楚了吗?”
无论她如何声色俱厉,她知道他比她高大,她见识过他的力气,如今他换了副面孔在她面前摇尾乞怜,但随时都可以摘
她除了恶语相向,找不出多少能真正伤他的办法。
不
——她向后倒着,双腕撑着干净一新的床面,突然擡起了脚,向他的肩上踢去。
他的左右两肩都曾被她刺穿,这样深的伤口,需要近一个月才能彻底愈合。
脚的触感和手的触感完全不同,但他的闷哼,在昭示着她下腿不轻。
心中升起了一丝别样的快慰,她正想要收回腿再蹬他另一边肩膀,甫一动作,他的生了老茧的大掌,已经贴了上来。
他不是第一次捉她脚踝,但过去的几次,她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大约是因为,在那一脚十分吃力又毫不留情的碰撞下,他那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流了血。
血腥味迅速弥漫,又让她抖了抖。
他们两人的交流,总是离不开“血”这个元素。
她下意识想躲,他没给她机会。
果然,他要收回对她的恭敬卑微的态度,从来都轻而易举。
她的呼吸不自觉重了许多。
她紧闭双唇。
“枝枝,你真的不会原谅我吗?”他掌握着她,嘴上却说着求她的话,“可你已经跟我回到了长安。”
“陈定霁,你到底要我怎样?”后撑的双手攥紧,原本平整的床单,也为此生了许多波澜与涟漪。
平滑细腻的足弓,突然生了一丝痒,是他呵气的温柔。
“过去,从前,现在,”她只能极力地克制,才能不让自己的嗓音扭曲,“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我?”
“从前是我对不起你,”他的唇离开,嗓音低哑,却没有带着欲,“我求你给我机会,让我加倍偿还。”
她体型修长,有一双纤细如脂的手,柔荑青葱,双足也生得相似。
这就是他偿还的方式吗?
“我知道,我知道了,”脑海中翻起了无数的巨浪,她找到了那艘颠簸的扁舟,努力控着它被雨打风吹欺凌的方向,“陈定霁你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小皇帝面前演得那么惨,好让太后娘娘和小皇帝都以为你千般阻拦,以为你不想我得这个公主之位,是不是?”
“我的公主殿下,你怎么现在才发现?”他的嘴角噙着笑,在笼灯的一抹光晕中,半明半寐地露出了最原始的渴求,“微臣躲在宋国公府里半年没有露过面,一听说曾经抛弃微臣的女人转身被小皇帝封为了公主,就立刻不顾病体也要入宫当面阻拦……”
大掌灼热的温度沿着脚踝向上,停在了她匀称的小腿上。
“若没有微臣的这一番做戏,恐怕太后娘娘,”他的吻接替了他的掌,同时顿了一顿,“还要犹豫很久,该给枝枝这个立下大功之人,一个什么样心服口服的赏赐。”
亵裤在这番作用下向上滑落,原本被她搅得皱巴巴的裤脚,此时已分不清谁才是始作俑者。
“先前斛律太后一心想把云绰嫁给你,你拒绝,她便以为都是因为我,”庄令涵从头细数,想要捋清这层层叠叠的关系,“所以当日疫病还未发生时,才会如此羞辱我,还想让崔将军娶我……”
“不是‘以为’,确实是因为你。”他纠正。
“延州之事,加上云绰对我十分亲密,斛律太后便放下了对我的戒备,本来想封我为齐宫太医,却没想我身份曝光,你又出来搅了局。”她不理他,顺着自己的话,“云绰逃婚,她应该并不知道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我向她细数了宋国公对我的种种恶行,又说了小茱之事,她便同意,让我给小皇帝治病。”
“她知道小茱不是你我亲生了?”他刻意用了“你我”二字,好像他们真是传言中决裂的夫妻一般。
“小皇帝病被我迅速治好了,她想顺着小皇帝的自作主张,给我封这个公主……”她还是不回答他的疑问,只陷入了自己的思考,“这一切,似乎与你今晨入宫的那番表现,没有任何关系。”
“要送你入宫中治病,并不是我的主意。”陈定霁又落下了一吻,“但事实上,你确实要在长安长住下去了。”
“对外,我没有说过小茱的真实来历。”她再次想要收回自己的腿,又再一次功亏一篑。
“既然公主殿下长留长安,”他又擡起了另一只手,顺着丝质的裤腿,慢慢移到自己的眼前,“就让微臣好好偿还先前欠下公主殿下的。”
“对外,我也说与宋国公决裂。”
“我们曾经在一起过。”陈定霁似乎又笑了,“不介意的,微臣不介意做公主殿下的外室,每晚偷偷摸摸翻墙来,只为多看你一眼。”
“外室”两个字说出来轻巧,却又勾起了她深埋在心底的往事。
尽管对于他的诡计她暂时没有破解的章法,可她不能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