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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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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谒

庄令涵一整晚都在辗转反侧。

那些虽然距离她已有经年、她却不敢忘怀的,前世的种种,无端地又在她面前生生展开,撕开她认为早已坚如磐石的心,痛得彻骨。

看,听,触。

黄媪似笑非笑,命令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仆妇将她推到木桌边,她被迫面朝上,双手双脚都被拉开,然后再被粗绳胡乱又粗暴地捆住。

粗绳与细腕摩擦生了强烈的痛意,与身体上的剧痛同时到来的,还有清水碰撞铜盆的声音。

真真切切。

胸膛随着她的呼吸剧烈地起伏,她想张口唾骂,可也明知徒劳,她看不见的地方,有许多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过往

——然后,面上一片冰凉,登时便呼吸不畅。

是浸湿的黄纸糊了脸,很快又来了第二张。

在旁观的外人的眼里,此刻她的口上悬着的、湿哒哒的黄纸,也和她一样在猛烈地挣扎,

一上一下,再一上一下。

然后施刑之人再想给她个痛快,会给她复上第三张纸。

很快,她便会停止挣扎,彻底断送了性命。

这时庄令涵才看清,原来受刑之人不是她自己,而是晴方。

晴方——上一世庄令涵被人诬陷,晴方最终因为帮她而死,这一世,难道又会有同样的困局,最终还是害了她的性命?

庄令涵以为自己已经破了上一世的死劫,可以不用眼睁睁看着秦媪和晴方再次死去,现在诬陷突然卷土重来,她却似乎找不到帮助晴方之法。

以公主之身出面,力保晴方出来。

又或者去请求斛律太后和独孤衍出面,让京兆尹、大理寺插手,总能将秦媪被毒一案查得水落石出。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若是连区区晴方的命都保不住,她这个长公主,到底是个好看无用的点缀罢了

——至于去求陈定霁,他今日的态度模糊,她始终不敢将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即使林林今天出格地说了那样的话。

至于陈定霁与晴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如今已经没有心思探究,或许在陈定霁的眼里,晴方依旧是个可有可无的婢女。

而陈定霁夜晚并没有出现,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她说中了心思。

第二日天刚刚擦亮,原本想早点入宫的庄令涵,却在如意园里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端华侯世子夫人斛律云绘,斛律云绰的亲姐。

如意园几乎从来都是闭门谢客,磐引看着世子夫人的拜帖,不敢擅自做决定,便在自家女君一脸愁容准备梳妆入宫之前,将那拜帖呈上。

斛律云绘,从前庄令涵只是听说、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曾经的斛律云绰向她提起过,端华侯府像个吃人的牢笼,她亲姐云绘也和她一样来自草原,却早早因为家族的联姻安排嫁给了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丈夫。

看看陈定雯的下场,便也知此话并非虚言。

其中辛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斛律云绘只穿一件紫檀色暗花织锦襦裙,头挽简单的随云髻,耳上一对紫玉芙蓉耳铛,让她几乎看不出是和斛律云绰一样出身草原的鲜卑族姑娘。

如果说,斛律云绰的面容像灵巧逼人的小鹿,那么斛律云绘,则像是温驯柔顺的野兔,偶尔跳脱,但时常沉静。

只是这只野兔的面色惨淡,即使是有妆容粉饰,眼底的疲惫和麻木,只需要庄令涵留心多看一眼,便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好在,斛律云绘也并没有遮掩的意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便也羞羞赧赧地垂下了头,低低道:

“妾乱发粗服,冒昧叨扰,让长公主见笑了。”

“夫人何须妄自菲薄,”庄令涵倒是保持了一贯的淡定自若,这样的语气,她近日已经练就了不少,“夫人出身太后娘娘母族,又贵为端华侯世子夫人,在我这个骤然得封的公主面前,哪里需要这样客气。”

“长公主自谦了,”斛律云绘同样回以温和地笑,“我家小妹曾经来端华侯府与我叙旧,我听小妹说起过公主你。”

见她并未因过去之事而面露不悦,斛律云绘顿了顿,便继续温柔地说道:“说公主你如何在延州和金河郡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防治疫病,又说前几日才殁了的那位宋国公老太君生了内中风,也是全靠了公主你的妙手回春。”

“医者仁心,能多救人,我便多给自己添了一份功德,”恭维之语她近日听了太多,实在是生了些许厌烦,斛律云绘眼下这算是阻着她入宫救晴方而在浪费时间,凤眼便难得露出了几分不耐,“也不知世子夫人一早前来,所为何——”

“长公主殿下自言行医救人是为添功德,眼下妾便需要公主殿下的搭救,”那双与斛律云绰有七分相似的圆圆的鹿眸里,闪出了几颗并不耀眼的泪花,“求长公主殿下,为妾做主。”

说罢,斛律云绘俯首叩地,这无比谦恭的姿态令庄令涵生了片刻的恍惚。

她从来惯会这样向他人行礼,这被人行如此大礼

——倒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过去向她行礼之人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因为她实实在在救过他们的命。

虽然这样想,可她还是上前,扶住了面前蜷在一处的女人,斛律云绰的双臂比她看起来还要清瘦削骨,庄令涵见过的许多食不果腹的百姓,也不过像她这般消瘦。

“世子夫人快快请起,”摸着她的瘦骨嶙峋,刚刚的丝丝不耐便也瞬间消弭,庄令涵将她拉到身前,和她并肩坐在了一起,“夫人究竟有什么事,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妾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公主殿下,”斛律云绘顿了顿,长睫微颤,“其实妾的小叔子,就是京兆尹霍长晟他,并非死于大火,而是他杀。”

庄令涵顿时如雷轰顶,手脚冰凉。

虽然在初初看见斛律云绘时,她便想到了霍长晟之死,可万万没料到,她越是觉得心有余悸,就越有可能引祸上身。

“这……”她不是陈定霁那样的人,没有那样逼真的演技,她原以为霍长晟之死早已告一段落,今日却被斛律云绘轻轻巧巧地提起,“我只管行医,查案一事,世子夫人似乎应该交由新任京兆尹处理……哦,”

她自知胡言乱语,却依旧无法自控,“想必这件事,端华侯夫妇和世子,已经知晓了吧?”

“是妾的弟媳,也就是宋国公亲妹陈四小姐定雯亲手杀了妾的小叔子,”斛律云绘又顿了顿,“妾当日亲眼所见,只是那场大火将霍长晟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无论端华侯夫妇如何生疑,依旧没有半点眉目。”

原来,一切都被她看见了。

庄令涵先是一僵,继而浑身忍不住颤抖,连舌头都有些打结,“若,若真是如此,那,想必,想必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的,霍,霍府尹,一定希望夫人为他,为他沉冤昭雪吧。”

“不,”斛律云绘的这一声,像是刺穿了庄令涵连日来的侥幸,明明冰冷似铁,又偏偏希望将其抹平:

“妾来求长公主,并不是为那不值得之人伸冤,妾虽与陈四小姐相处并不融洽,可妾依然觉得,那霍长晟该杀,杀得好。”

斛律云绘的鹿眼泛了红,却不是因为涌上了眼泪。

都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人只与野兔脾性相同,却是可以做出任何疯狂之事。

庄令涵不经意间,竟然也露出了钦佩的神情。

“可惜,我始终做不到陈四小姐那样的决绝,可以为了她的二哥便杀死对不起自己的夫君,”说这些时,斛律云绘依旧沉稳,“我要是有她那般勇气,我那宁愿外放却不肯与我共处的夫君便早已变为了我的刀下之鬼……也不会养那么多外室,还将她们和孩子,都堂而皇之地带回长安了。”

“所以……世子夫人的意思是?”庄令涵抿了抿唇。

“妾知道,宋国公并不像他对外宣称的那样病入膏肓,与长公主殿下也并未断绝情谊,”斛律云绘见她想要反驳,却并不给她机会,“妾只求长公主殿下与宋国公庇佑,能让妾体体面面地离开端华侯府。”

这不是请求,这分明是威胁。

只不过威胁的代价太大,若真的如斛律云绘要求那样传出去,她自己知情不报,也并不会落得多么好的下场。

“可是世子夫人,”庄令涵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你出身斛律一族,即使真是与端华侯世子夫妻感情不合,大可以出面让太后娘娘做主,想必太后娘娘知晓端华侯世子如此待你,也不会让你继续留在侯府里受委屈的。”

“这些,早在妾成亲之初,妾便想过了,也这么亲身去做过了。”这时的斛律云绘,眼中才终于泛起了点点的泪光,但她面上的笑意未减,“一个被家族推出来做了联姻筹码的女儿,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家族为她讨回公道呢?入宫这十几年,太后娘娘、妾的姑母,不也是这么咬牙过来的吗?”

庄令涵不语,却想起了那个此时还落在陈定霖夫妇手上、她来不及见一面的斛律云绰。

“起初云绰要嫁给勇尚伯时,妾入宫见过她一面,她说她不想重走我们斛律家女儿走过的绝望的老路,妾只是叹她太年轻,尚未经历这许多的苦。”

斛律云绘额上的鬓发乱了,她却置之不理,自顾自地说着:

“但后来妾知晓了,云绰真的做了妾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妾深深钦佩。妾也被此事启发,即使妾的母族真的为了妾出头、让妾摆脱端华侯府的牢笼,只要妾一日还是斛律家的女儿,谁又能保证,妾的下一次婚姻,一定不是像这次一样的牢笼呢?”

庄令涵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

“与其再用命运做这样一场豪赌,不如一次性赌个大的,”斛律云绘的目光开始变得无比坚毅,“求长公主殿下和宋国公为妾做主,妾不要做什么世子夫人,也不要做斛律家的女儿,从此以后,妾只是自己,也只靠自己。”

庄令涵忘了自己是如何答应她的,只知道她在斛律云绘离开后,久久都未能平复下心绪。

斛律云绰追求自由的代价,便是现在又一次落入了陈定霖的手中。

她还需要收拾好自己,入宫去为晴方争取翻案的机会。

再次回来长安的日子虽然浅,可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却又处处同生死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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