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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山陬海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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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山垂下手臂,珊瑚的阴影斜斜投在沙地上,像一道未愈的旧伤疤。阿银回望着他的身影,大声喊道:“喂,大石头,快些走啊!“

乐山快步追上阿银,一阵海风吹来,阿银鼻尖轻动,那是少许的凉意和淡淡的咸腥,还有乐山身上成熟男子的气息。

五老峰顶,罡风烈烈,卷着秋意,将翻涌的云海撕扯成万千絮状的白练,呼啸着掠过嶙峋的巨岩。一方平坦的磐石,便是今日的书案。石面冰凉粗粝,被风打磨得光滑。韦雪端坐于一块稍矮的青石上,膝上摊着一卷用麻绳仔细系好的《毛诗》,竹简的边缘已被摩挲得温润。她身侧,一左一右,挨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原来那日救回怀远之后,韦雪和鹿呦呦却怎么也等不回乐山。二人立刻回城找到了北冥教扬州分舵的人,请他们派出人手和船只在周围搜寻,三天三夜过去了,却无论如何都没有乐山和那艘大船的半分踪影。

时间过去了半个多月,依然没有乐山的消息,韦雪和鹿呦呦的担心变成了焦虑,不仅仅是乐山的下落,还有全家人,尤其是孩子们的安全。

如果歹人们再来,乐山不在家中,二人没有把握能够保护全家人的周全,思来想去,韦雪和鹿呦呦决定带上云儿和孩子们去庐山找李腾空,只留下老仆在家中等候乐山的消息。

来到庐山安顿之后,李腾空除了召集北冥教内高手保护韦雪一家之外,更是在全教上下散发了乐山的画影图形,让各地的教众留意寻找乐山的下落,但是几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音信,大家没有放弃希望,但开始慢慢接受这一现实。

五岁的怀远裹在厚厚的夹棉袄里,像个圆滚滚的豆包,小屁股只坐了石凳的前沿,两只脚悬空晃荡着。他手里攥着一截枯松枝,正百无聊赖地在冰冷的石面上划拉着不成形的道道,小嘴微微撅着,显然对这呼啸山巅的“学堂”兴致缺缺。十二岁的宁儿则坐得端正许多,一身半旧的素色夹袄洗得有些发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脊背挺直,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睫下,目光却有些飘忽,不时掠过脚下翻腾不休、深不见底的云海,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不易察觉的忧惧。

风声如涛,一阵紧似一阵。韦雪拢了拢被风拂乱的鬓发,指尖冰凉。她定了定神,清越的声音穿透风声,清晰而稳定,如同山涧击石:“今日读《王风》。‘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君子于役……”怀远立刻轻声跟读,声音细弱,却字字清晰。宁儿的目光也从云海收回,拿起笔,落面前竹简上那一个个古朴的墨字上。

“阿娘,这是什么意思?”怀远刚念完一句,便迫不及待的询问,手中还拿着那截松枝较劲,在石面上用力戳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远儿!”韦雪的声音并不严厉,只微微侧首看向儿子,“‘君子于役’,是说一位君子啊,被征召去远方服役了。”她说着,指尖在竹简上缓缓划过“役”字,“‘役’,便是行役,是远行,是…责任。”

“役…”怀远终于被吸引,丢开松枝,好奇地凑过小脑袋,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也想摸摸那刻着字的竹片。

“‘不知其期’,”韦雪继续念道,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被山风巧妙地卷走了,“便是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归来。”

她的目光落在“期”字上,指尖悬停片刻。这磐石冰凉刺骨,这峰顶罡风如刀,可都比不上心底深处那缕无声无息蔓延开来的、带着铁锈气息的寒意。乐山此刻在何处?为什么这么久了,倾尽北冥教的全力还是没有他的消息。难道他真的已经?已经被那柄名为“湛卢”的上古凶兵吞噬了嘛?

“‘曷至哉?’——他何时才能回来啊?”韦雪念出这句,语调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在解释字句。然而一阵更猛烈的山风突然兜头卷过,吹得她膝上的竹简哗啦作响,几乎脱手。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指尖用力,骨节微微泛白。风灌入颈间,激得她轻轻一颤。

“阿娘,冷!”怀远立刻缩了缩脖子,往韦雪身边挤了挤,寻求暖意。

“嗯,是风大了些。”韦雪顺势将儿子往怀里揽了揽,用宽大的衣袖为他挡风。目光掠过宁儿,那少年儿依旧坐得笔直,端端正正的在面前的竹简上书写着,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韦雪稳了稳心神,声音重新变得清越,如同珠玉落在冰面,试图驱散那无形的阴霾,“看,天晚了,鸡儿回了窝,太阳落了山,牛羊也从山坡上下来了。劳作一天的人,都归家了。”

“归家!”怀远对这个词似乎格外敏感,立刻仰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韦雪,带着毫不掩饰的依恋和期待,“阿爷爷什么时候归家!”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如同投入韦雪心湖的石子,骤然激起千层波澜。乐山……归家?他一定还活着!一股尖锐的担忧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像冰冷的铁爪骤然收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眼前仿佛闪过刀光剑影,闪过乐山可能遭遇的重重杀机……她的指尖在冰冷的竹简上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掐进那古老的纹理之中。

“阿娘?”怀远似乎察觉到母亲瞬间的僵硬和沉默,小手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片被风卷起的枯黄松针,打着旋儿,轻轻地、无声地落在了摊开的竹简之上,正盖住了“日之夕矣”的“夕”字。

韦雪的目光落在那片小小的松针上,呼吸微微一窒。那枯黄的叶尖,在呼啸的风中微微颤动,脆弱得如同一个未卜的预言。她仿佛看到了乐山独自跋涉在危机四伏的险境,看到了他可能流下的血,看到了他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脊梁……

“阿娘,阿爹何时归家?”怀远见母亲不答,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小脸上满是懵懂的执着。

这声追问,像一根针,扎破了韦雪强自维持的平静表象。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惊悸猛地冲上喉头,几乎要化作哽咽。她猛地低下头,长发从肩头滑落,遮掩住瞬间苍白失血的面颊。她不能哭,不能在孩子面前,尤其是在刚刚失去双亲、心思敏感的宁儿面前失态。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汹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那无形的担忧和恐惧搅得生疼,冰冷一片。

书声戛然而止。只有山风在峰顶呜咽,卷动云海,发出空洞而辽远的回响,如同天地间一声沉重的叹息。磐石冰冷,寒意透过厚厚的衣裙,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韦雪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峰顶特有的凛冽与稀薄,刺得肺腑生疼。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已不见波澜,甚至努力地对着怀远,扯出一个极淡、极勉强的微笑。

“快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像是在说服孩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阿爹办完了要紧的事,就…归家。”

她的目光越过怀远懵懂的小脸,落在宁儿身上。那孩子依旧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他攥紧衣角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只是指尖仍在微微颤抖。他没有抬头看韦雪,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韦雪伸出手,不是去安抚怀远,而是极其轻柔地拂开了落在竹简上的那片枯松针。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竹片,那刻骨的寒意让她微微一颤。她重新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仿佛也整理着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来,”她的声音重新找回了一丝清越的质地,虽然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坚定地穿透了风声,“我们继续。‘君子于役,苟无饥渴!’——愿那远行的君子啊,莫要挨饿受渴……”

她念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东南方向——那是扬州所在的方位,是乐山失踪的方向。层峦叠嶂,尽被翻腾的云海吞没,一片苍茫。愿他平安,愿他无饥渴……这最朴素、最深切的祈愿,随着山风,卷入了茫茫云海深处,杳无回音。只有冰冷的磐石,沉默地承载着母亲的课读声,以及那声压在心底、沉重如铅的呼唤。

“阿娘,”宁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写完了!”

韦雪收回目光,落在宁儿略带坚毅的脸上,扭头又对怀远说道:“你阿兄都写完了,你还不快些念!”

“阿娘,太冷了,我们回屋去念好不好?”怀远扬起通红的笑脸,一串鼻涕已经流了下来。

“不行,念完了才能回屋!”韦雪语气坚韧地响起,在这寒风中教两个孩子读书写字就是为了锻炼他们的意志。如今乐山不在,家中没有男人,却不能把两个孩子娇惯坏了。

“大娘子、怀远、宁儿,先喝点热汤再读!”云儿领着丫鬟彩霞,端着一盘热腾腾的松茸鸡汤走了过来,还没走近,怀远已经跳起来冲了过去。

“怀远!”韦雪呵斥了一声,怀远值得乖乖的又退回了原位,眼睛却盯着汤水滴溜溜的直转。

“云儿,你总这样,把孩子都惯坏了!”韦雪眉头微蹙,盯着云儿说道。

“我知道啦,大娘子,天这么冷,不是怕把孩子们冻坏了嘛。”云儿让彩霞把鸡汤放在磐石上,笑着说道,“吃完了再多念一会!”

“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肚子这么大了,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大娘子放心,母亲已经亲自给我把过脉了,说一切都好。”

“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吧,也不知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能不能见到自己的阿爷。”

韦雪此话一出,云儿也沉默了,用手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不要念了,我要跟二娘去练武!”怀远急不可耐的端起了一碗汤,却被烫的又放下了。

“二娘不在家,等她回来才能教你们练功哦!”云儿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自从乐山失踪之后,鹿呦呦便一直在外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宁儿懂事的点了点,怀远也只得无奈的埋头喝汤去了。

“大娘子,你也趁热喝吧,我们都要好好的,等李大哥回来。”

乐山何时才能回来,韦雪和云儿都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了云海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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