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阮有芷兮澧有兰 我祝你，天生命好（2/2）
“又不是只有年轻才算美。”唐秋生郑重其事地说，“您真的很好看，很有沉淀感，如果在我那里，您出门的话，大家肯定都忍不住看您。”
华阳夫人笑了一声。
“可惜我不是你那里的人。”她笑着说，“这辈子我见过的人不是很多的。”
“我是楚人。”她轻声说，“已经几十年没有回过故乡了。”
“那夫人要去看一眼么？”唐秋生问道，“去哪里呢？”
“只要没什么人都可以的。”她信誓旦旦地说。
“你不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大家把这件事推到你头上吗？”华阳夫人笑道。
“没事，我可以跑路。”唐秋生笑着说。
华阳夫人的手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你的确很奇怪。”
“急公近义，也不管这件事自己做了到底能收回几分好处。”华阳夫人慢慢地说。
“哪有，”唐秋生说，“只是，”她出了口气，“反正就是如果您想要的话，我当然可以了。”
华阳夫人笑了笑，“那好吧，我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回一次楚地。”
楚有七泽，唐秋生伸出手，替迟暮的女人挡住了日光，华阳夫人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巫峡的水。
急湍瀑流争喧晖，砰崖转石万丈雷。
白色的水花飞溅了起来。
寒江浪起千堆雪。
唐秋生伸出手，凉滋滋的水沫溅到了她的手上，“听说楚襄王就是在这里邂逅了神女是么？”
华阳夫人静静地坐在石头上，然后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巫峡么？”
“是啊，”唐秋生说，“难道我走错了么？”
“其实我没来过巫峡。”她用力说道。
唐秋生吃了一惊。
然后想了想，也并非不可能。
“那您今天来了。”她快活地说。
看了一会江水，她带着老人上了山，间雾气从山上飞驰而下，顿时明白了庄生所说的何为野马。
“这就是巫峡啊。”唐秋生说。
“大概是吧，”华阳夫人说，“今日一观，的确是神仙居所。”
“你也知道楚地传说么？”华阳夫人问道。
“嗯，”唐秋生点了点头，“我们还学过九歌，离骚。”
“这样。”华阳夫人说。
“我们会选一点名篇给学生诵读，”唐秋生说，“九歌里就选了一些。”
“哪篇啊？”华阳夫人问道。
“湘夫人。”唐秋生说，她想了想，好像印象最深的就是这篇。
“喜欢吗？”华阳夫人问道，擡起了头，一双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光彩，似乎在希冀着什么。
唐秋生笑了笑，“挺喜欢的。”
“我印象还挺深的，”她说道，她没有说谎，当年上学的时候的确对这篇印象还挺深的，“尤其是那个。”她思考了两秒钟，想起来了。
“阮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华阳夫人安静地坐着，笑了笑。
“这句的确是里面最好的一句。”她说，“阮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她轻声重复着，唐秋生坐了下来，感受着江上的阵阵水汽，“那我带您回去。”
“既然地方方便，”华阳夫人擡起了一只手，“那我问你一件事。”
唐秋生偏过头，“怎么了？”
华阳夫人出了口气，“想说你要据实回答我，但是也不敢如此不尊重你。”
“就当是我的请求吧。”她说，“一个快要死去的老人的请求。”
“你有所思的人么？”她问道。
唐秋生眨了眨眼睛。
思公子兮未敢言。
她有所思的人么？“
“我只是比较喜欢这句，并没有想要用它表达什么意思。”唐秋生说，她果然是和宫斗冠军不是一个智商水平上的产物。
过了一会，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罢了。”华阳夫人出了口气，她擡起了头看着被水汽烘托着的日轮。
“今日之事，谢谢你。”她郑重地说。
“您也会死么？”唐秋生忍不住问道，她知道自己也许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是啊。”华阳夫人说，“我会死，很快就会死了。”
“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的大王也故去过时了。”
“我死去也很正常吧。”她说，“不止是我，秦王也会死，扶苏将来也会死。”
“但是你会死么？”她问道。
“方才听你说的意思，似乎你不会和我们一样荣衰。”她轻声说，“你会看着所有人都死去的。”
“没感觉自己有心，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她轻轻地拍了拍唐秋生的手，“也许是你这种存在对自己的保护吧，倒是我多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唐秋生笑了笑。
“大家都死了，如果你有什么感情的话，会孤单吧。”华阳夫人轻声说。
“也许会吧。”唐秋生认真地说，“但是即使他们死了，所做的事情会留存下来。”
“和日月山河一起。”
“所以我肯定还是有感情的。”她擡起了一只手，认真地放在了胸口上，“虽然夫人认为我这种生物不该有感情。”
“但是我是有的。”她重复道，然后她垂下了眼睛，看着滔滔的江水。
“这江水，和我旅游在船上看到的，很像啊。”
就像是从这时候一直流到了我面前一样。
“所以我不会害怕葬礼的。”她对自己说，似乎在鼓励自己，华阳夫人露出一个笑容，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但是在葬礼上哭泣也是人之常情。”华阳夫人轻声说，“出于对无常的恐惧也好，出于对以后再也难以见面的思念也好，哭泣也是正常的。”
“但是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的。”她说。
“思公子兮未敢言。”她轻声哼唱着故地的歌谣，“虽然说听起来很美，很含蓄婉约。”
“但是我想，有些话一定最后还要说出来。”
“我快要死了，这也算是我平生的某件憾事了。”华阳夫人说，“你既然送给了我如此大礼，那么这点微不足道的人生见解就权当是回礼了吧。”
她笑了笑，“虽然这句话你可能早就听过了，也许很多事情不自己经历过是不懂的。”
“但是我祝福你，这些经验都不用自己得到。”她笑着t说，“我祝你，天生命好。”
“所有的教训，只是在书上读到过，被人言说过而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