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案:06 旧日痕迹(2/2)
“寄给远亲置办物品,含干漆、棉絮、嘉禾。”韦循章念出刘典药当时登记的内容,不禁皱眉,“这三样,好像是坊间的彩礼啊!男子娶新妇,肯定要置办这些的。”
“我跟你想的一样,应该是她哪门子亲戚要成婚。事关后宫账目,我便让她写详细一些。不然,她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什么都查不到,那才叫欺人害己。”
韦循章听了,又向账簿上瞟一眼,见那“远亲”两个字的侧边,清晰地写出了那人的名字:越松。
祥麟殿西边某间宫室内,漱玉一边嚼着薄荷,一边和刘典药交谈。
“绣帕呢,我已经交给皇后了。她到底怎么判断,我也不知道。”漱玉语气轻快,眉眼含笑,如同闲话家常。
刘典药冷汗涔涔。皇后的人运筹帷幄,她们岂是对手?
“奴婢认罪。”
正堂中,秋鹭不得不承认了那段风流韵事。
她也并非轻易“投降”。韦、康二人上呈了她元夜晚归的证据,再加上澡雪说了一句:“自己当缩头乌龟,让长辈出面为你承担,姑娘的心绪可还安宁?”那道防线才终于松动了。她不是本性大胆的人,卷宗里的记录、他人的诛心之言,以及那一张被濯英拎到她眼前的粉红戏水鸳鸯绣帕,迫使她横心闭目,交代实情。
“奴婢鬼迷心窍,被来路不明的人诱惑,自作自受。”
无垢神情疏淡,说道:“如此说来,你与他只有露水情缘,一夕相会,便风流云散。”
“是。”
“分别之后,就再无瓜葛了吗?”
“是。”
“不想找他吗?”
“都是烟云往事,无从追觅,也无可期待。”
无垢按捺冷笑的冲动,用低微的、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啧”了一声。她把濯英唤回身边,吩咐道:“把绣帕拿到昭庆阁去。”
昭庆阁在祥麟殿东、长乐殿北,一层有庖厨。无垢、婢女或前来拜望的宾客时而进膳,差遣宫女燃起厨中灶火烹调饮食。此刻拿绣帕去昭庆阁,意即用灶火烧毁它。濯英唯恐秋鹭不解其意,窃笑一声,朗声说给她听:“行,我这就拿过去,扔进柴火堆里烧干净。”
“不!不要!”
秋鹭立即喝止。喊了两声,她才自知失态,连连叩首谢罪。无垢装出好奇的样子,明知故问:“为何不要?”秋鹭低头拭泪,嗫嚅着说:“我……奴婢只想留个念想。”无垢摇摇头:“当断不断,夜长梦多,只会越陷越深。你舍不得下手,我帮你。”
“不行!我还等着和他……”秋鹭着急起来,险些把心里话全部吐露。无垢紧蹙双眉,警觉地追问:“等着和他什么?”秋鹭又慌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从西边传来,紧接着是太监苦涩的阻拦声:“姑奶奶,您快还给我吧!”正堂中诸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撞入眼帘的是嬉笑胡闹的彩鸾。她怀里抱着四个白瓷玩具,牝鸡护雏似地搂着,左右闪躲,挡住试图抢回它们的小太监。
“您都砸碎两个了,不能再玩儿了!”小太监都快流下汗了。彩鸾的动作极为灵活,他稍一近身,彩鸾刹那间就会腾挪而去。
“放肆!成何体统?”濯英向二人呵斥。小太监立时磕头请罪,而彩鸾充耳不闻,嘴里胡乱喊着“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蛇行似地绕着画栋跑了四五圈。春莺不免揪心,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试探着伸了伸手,终究不敢触碰她,只柔声地说:“彩鸾,你病了。你要跟内侍哥哥回去,好好休息……”
“我没有病!”彩鸾尖叫。春莺受不了这种癫狂的局面,索性也放开了嗓门儿:“我说你病了就是病了。你赶紧回去!”她依然不敢碰彩鸾。
不料彩鸾却先撒开手。一瞬间,白瓷玩具簌簌而下。所幸小太监扑救即时,姿势虽然狼狈,好歹全部接住了,一个都没碎。彩鸾似乎全然忘记了她的“爱雏”,只顾着和人较量,赌气地似朝春莺重重推搡一下。春莺没站稳,向后趔趄两步,被沁芳扶住。
“言行无状!”濯英低声骂一句。
无垢则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我真的没病!病人是白鸽嘛,我知道的。”
“彩鸾,白鸽已经死了。可、可她不是病死的!”春莺冲她哭喊。
“不是病死?不是病死?”彩鸾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下子冷静下来。疯子的冷静近乎呆滞。她木然地喃喃:“不是病死,那是、那是被人杀了……对!她被人杀了!”
这时无垢方才开口,声音如金玉掷地:“彩鸾,你果真目睹了她被杀的经过,对吗?”
“没错、没错!”彩鸾忽然间如梦初醒,双眼如同春水融冰一般亮了起来。她坚定地点了点头,而后缓行几步,走到秋鹭身前,直勾勾地逼视,擡高手臂,隔空一指:“是她。是她杀了白鸽!”
“血口喷人!”
秋鹭“蹭”地起身,冲上前去,恨不得再生出两只手去捂她的嘴。春莺扯住她的衣袖,冷冰冰道:“你要是心里没鬼,就让她说。”秋鹭哼一声:“疯子说疯话,有什么好听的?我怕她信口雌黄,有辱尊听。”
“你放心,我不怕听疯话。”无垢冷笑,对秋鹭说道,“疯子说疯话,可疯话不一定是假话。”她鼓励彩鸾:“丫头,你尽管说,别怕她。你说,她怎么杀的人?”
“你、你往她茶盅里丢东西!”彩鸾仍紧紧盯着秋鹭,“那个东西好脏,血红血红的,恶心死了!”
“闭嘴,给我闭嘴!”秋鹭气急败坏,竟欲扑上去打人。春莺一个箭步近前,把彩鸾护在身后,恨恨地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凶犯。
“你走开!”秋鹭冲春莺大吼,“她攀诬这个,乱咬那个。你现在护着她,说不定她待会儿也咬你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算她说是我杀的,我也不会慌成你这样。”春莺凛然道。
两人争吵间,彩鸾却悄悄改了口。她愣愣地走了几步,把头靠在画栋上,呆若木鸡,喃喃自语:“不,错了、错了!白鸽不是别人杀的,是我。是我杀的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