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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产死亡旧案:12 禽之五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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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斑鸠,啾啾!”妙莲华模仿鸟鸣,像逗小孩儿一样地逗它。她轻轻抚摸斑鸠的脑袋,歪着头,想看清斑鸠脖颈上的每一处细节。斑鸠一动不动,只有眼睛滴溜溜地转,表示它不是个呆瓜。

“它还真是不见外。”安祚笑道,“可惜啊,是一只恶禽。”

“恶禽?何为良禽?何为恶禽?”

“良禽不仅与人亲近,还具有人的良好品性。比如,随处可见的家鸡便是良禽。《韩诗外传》云,鸡有五德——头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

“见食相呼者,仁也。”妙莲华接过他的话,“守夜不失时者,信也。”

安祚脸红,惭愧道:“杨娘子博学,是安某卖弄了。”

“卖弄就卖弄呗!文人喜欢掉书袋,不足为怪。”妙莲华轻笑,“只不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古人的道理太多,有一些历久弥新,而另外的那些,要么是陈腐旧套,要么是人云亦云,放在当下,多半是行不通的。”

安祚感到一丝诧异。只听妙莲华接着说:“禽兽之善恶,几乎是人的牵强附会。比如,羊羔跪乳,是由小羊的身体结构决定的,并不是因为它们知恩感恩。自然生灵,率性而为。繁文缛节由人制定,对于禽兽来说,那些礼仪没有任何意义。造化为炉,炼出了生灵的外形与习性,不必牵扯人的道德。”

“可是,人之所以为人,正在于文明与道德。人心中有浩然正气,难免以心感物,用道德的目光观照自然。斑鸠这种飞禽,素来有‘鸠占鹊巢’的恶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的。”安祚的立场非常坚定。

妙莲华会心一笑:“是吗?反正都是胡编乱造,那我也可以编一个‘鸠之五德’。”

“愿闻其详。”

“斑鸠只是不爱筑巢,并非从不筑巢,它们只用树枝、干草搭窝,十分朴素,是为节俭之德;斑鸠喜欢安静,不会骚扰人,一旦发觉别人讨厌它,就会自行飞走,是为自知之德;斑鸠很善于察觉危险,只要有所感知,就会立刻携带幼雏离开领地,是为机警之德;斑鸠腿短,却异常灵活,它不及孔雀美丽,不及苍鹰勇猛,但能利用自身的优势,活跃在山泽草木之间,是为变通之德。”

安祚抚掌大笑,追问:“还有一德呢?”

“最后这一德,便要从“鸠占鹊巢”说起。斑鸠的小窝简陋,喜鹊的巢xue精致,为了让子女生活舒适,它可以不择手段,背上骂名,是为爱幼之德。”

安祚恨不能击节称叹:“好一个‘鸠之五德’!看来从今天起,我要对这种小鸟刮目相看了。”

小斑鸠扑棱翅膀,急急地飞走了。妙莲华微笑着,目送它飞向远天的更远处,又对安祚说:“安公子如果爱听,我还可以继续编鹊之五德、隼之五德。只是在我看来,宇宙万物自有可爱之处,也自有运行之道。如果用人的规矩去束缚和审视,未免太过乏味。”

那天夜里,终南山暴雨如瀑。万千生灵在狂风暴雨中颠倒身姿,饱尝甘霖。愚象寺西厢房的窗间,一灯如豆,照出窗外清凉夜雨的暖意,也照出房内耳鬓厮磨、云雨缠绵的温情。妙莲华发出满足的呢喃,脑中似有星火飞溅,心海间掠过纷纭的思绪。彩虹下、草坡上,终究是不同的风味。王朝覆灭,夜雨冲刷,过去的一切注定要化为淡漠的影迹,在内心的深潭里摇摇晃晃,直到最后一圈涟漪消失,影迹也湮灭无痕。

雨密密匝匝,叠了一层又一层。透过厚厚的雨幕,愚象寺的牌匾若隐若现。苍穹之上,浓云遮住星月和天光,仿佛自然造化闭上眼睛,成了摸象的盲人。人看不见世事的真相,老天爷也把世间万象看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滂沱大雨不再是雨,变成了雪,纷纷扬扬,落得极慢,就像怕惊扰了谁的安眠;雪落得极多,好似温柔的巨手为大地复上衾被。义宁二年变成武德元年,时间推移至冬月。愚象寺像一幅古画,完全褪去了色泽,逐渐显现清晰的是一处民宅。

民宅外,衔蝉正和一个游方医士交谈。医士将一包药递给她。衔蝉表情沉痛,艰难地接过药,不死心地问:“她必须堕胎吗?”

“忧思过度,只会加剧病情。她目前的身心状况不宜生养,即便强行生了,也会害得母子俱损。”

衔蝉涕泪交垂。医士又道:“这是‘下胎蟹爪散’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有“下胎蟹爪散”,治妇女有病欲去胎,须空心温酒而服。空心温酒,指空腹时配温热的黄酒来喝。。妊妇生病要堕胎,都用这个方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他见衔蝉神色哀痛,心有不忍,补充一句:“你们长久在病人身边,要振作起来,别愁眉苦脸的,不然病人更不好恢复。”

语毕,他匆匆告辞离开。世间疾痛惨怛太多,他以一己之躯略尽绵力,奔赴下一处痛苦的所在,减轻世人亿兆分之一的病痛。衔蝉久久伫立门边,想到妙莲华生母早逝,身世凄楚,命运又因国破家亡急转直下,一时间哀痛难止,泪水一遍又一遍煨红眼眶。她好不容易结束了流亡生涯,觅得如意郎君,身怀有孕,眼看着日子就要安稳了。然而,不到半年时间,安祚染上冬瘟,病发身亡。妙莲华泣不可仰,丢了半条命;勉力调养月余,孩子依然保不住。

衔蝉频频拭泪,泪却像永不枯竭的流泉,润湿她的面颊和衣襟。相依为命这么长时间,她早就视妙莲华为亲生女儿;梦蝶、舞蝶、听蝉,也是她爱如己出的亲人。

炉火上,圆鼓鼓的罐子像在发愣,显得麻木不仁。妙莲华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容憔悴。

“药还没煎好吗?”妙莲华翕张苍白的嘴唇,哑着嗓子问。

“煎好了。黄酒还没温好。要用黄酒送服,空腹喝。”

妙莲华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我嘴馋了,想吃点儿荤腥。”

“那可不行!”衔蝉握住她的手,“病还没好,荤腥都是要忌的。”

妙莲华转过脸去:“吃了又不会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一病不起、呜呼哀哉。”

“您别说丧气话!”衔蝉又一次哽咽,捂住半张脸。她侧坐在床榻的边沿,时而叹息,时而啜泣,难抑满腔的伤痛。

“干嘛长吁短叹的?掉眼泪就更不值得了。”妙莲华仍然闭着眼睛,低声道,“佛陀降下报应,我以肉身承受。都是应该的。”

衔蝉吃了一惊。妙莲华虔诚礼佛,却只对其中玄奥莫测的义理感兴趣,而那些关于因果报应的道德训诫,她从来不信。

“报应?这是哪儿的话?”

“衔蝉乳母,您知道梦蝶是怎么死的吗?”

妙莲华睁开双眼,向衔蝉凄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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