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王余党案:11 片刻欢愉(2/2)
“恪儿愚钝,一知半解。请父亲点拨。”
李世民忆起往事,悠悠道:“就拿这首诗来说,它并不是我一次写就的。你出生的前一个月,我率领部将攻打龙门关,当时气候恶寒,冰雪塞川,我带领诸将履冰渡河,极为艰苦,由此写下了前四句,而后就此搁置。直到今年,李靖率军大胜突厥,其势可喜,其威可壮,其功可表。因此我一气呵成,补完了剩余的句子。所谓‘知人论世’,不光是研究历史的方法,也不仅指评断优劣、议论得失,其中的道理,可迁移到诸类文艺之中。你在书写之前,要了解诗文因何而作,还要知晓作者的经历和主张,如此一来,胸中自有丘壑,下笔便能运斤成风。”
“谢父亲指教!恪儿必当谨记,努力践行。”
妙莲华听他一番大论,童心忽起。她环绕桌案踱步,吟咏另一首《饮马长城窟行》:“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缘岩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李恪不知此诗作者何人,玩味复赞叹:“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刚劲雄浑,意格高远。母亲,这是谁的诗?”
“《饮马长城窟行》是汉乐府旧题,汉末的陈琳,西晋的傅玄、陆机,齐梁的沈约,都用此题作过诗。文人之作,自有筋骨;而帝王之作,更显雄风。”
李恪疑惑:“帝王之作?我背了父亲的很多诗,《饮马长城窟行》,只有我刚才临摹的那一首啊!”
妙莲华笑而不语,瞥一眼李世民。李世民只在她开始吟咏时乜斜她,看她神采奕奕、兴味不减,便已猜知她又在刻意挑衅。他转过脸去,挑了挑眉,在心底冷哼一声。
李恪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便听李世民说:“前隋大业五年,炀帝率军西上青海,横穿祁连山,抵达张掖郡,谒见西域二十七国使臣,举行‘万国博览会’。这一路上,他的队伍遭遇暴风雪,众多亲随或冻死,或失散。境遇多变,使他心有所触,因而写下《饮马长城窟行》。”
李恪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在他印象里,父亲从未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他的外翁。他向母亲递去求助的眼神。妙莲华假装没看见,偏头回避。无奈之下,李恪只好悻悻道:“我……不!臣说话不合时宜,有失体统。恳请陛下恕罪。”
“有失体统?这话从何说起?”李世民反问他。
李恪一时间涨红了脸,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他……他是末代君主,他不该……不该得到褒扬。”
此言一出,李世民倒没什么反应,妙莲华却哭笑不得。她原以为李恪能从容应对,不料还是这般局促。她不顾李世民作何感想,率先对李恪说道:“你多虑了。前隋人物向来不是唐宫忌讳。佳作合共赏,经典当流传。大唐气象恢廓,圣君器量弘深,怎么可能连一首好诗都容不下呢?”
李世民暗喜。无垢有意严格要求承干,总是训练他独当一面,频频要求他独立面圣,可一旦稍有闪失,他便自乱阵脚、自曝其短。相较于先前东宫之所见,李恪的表现可以说是差强人意了。妙莲华还能从旁托举、帮衬,更显出这个三皇子的伶俐。今日到这里走一趟,总算没有白来,鞠儿育女一事上,难得有这般舒心的时刻。
是夜,李世民留宿淑景殿。他顺口对妙莲华提及闲事,说自己打算撤走青螺和素蛾,两人目前暂时被扣在甘露殿中。
“陛下要撤走她们?她们犯错了吗?”
妙莲华难掩喜色,激动地坐起。
“诬告。”李世民倒也不愿多谈,简单带过。妙莲华愤然道:“诬告?告的一定是我了。她们恨我,恨敬儿,要将我们母女置于死地。”
“怎么,还与清河有关?”李世民眯了眯眼睛。
妙莲华掐头去尾,添油加醋,将那对洛阳姐妹的三分过错夸大为十分罪行,丝毫不提她和清河公主对两人的苛待。
李世民将信将疑:“无缘无故,为什么对你们不敬?”
“她们如何想,我从何得知?若要揣测,不外乎是小看低崔才人的身份,自然也就轻视她的女儿。”妙莲华刻意强调清河公主受到了不公的对待。对李世民来说,小看他的妃嫔,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小看他的儿女,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果不其然,李世民忿然作色,踢开衾被。妙莲华连忙阻拦,挽住他的胳膊:“霜浓露重,陛下快歇下吧。等明天去教训也不迟。”
李世民瞟她一眼,轻轻叹息,复又躺在枕上。他回想自己当时在洛阳聘请青、素入天策府,念在她们是良家女的份上,态度极为客气,还说妙莲华之前所受教习不多,若她有不妥之处,请她们一定要犯颜匡过,及时禀报。他不忘夸赞无垢温和淑慎,又指责妙莲华不能望其项背,特地叮嘱青、素要引导妙莲华见贤思齐、迁善去恶。
所谓“恶”,指的是她杀死梦蝶的罪愆——早在武德年间,李世民便已洞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