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诸种真相(1/2)
尾声:诸种真相
贞观八年。芳林门附近新修了一座殿堂,差不多只有立政殿一半大小,室内陈设简朴,自有清雅之风。无垢选在这里接见萧海德。离宫后,海德与褚缘很快成了亲。褚缘仍在弘文馆供职,而海德常着男装外出,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每日都虔心修炼她作为医者的大功德。药王殿里求来的“海德”之名,她从未辜负。无垢一见她便觉得神清气爽。她梳着反绾髻,穿青色窄袖短孺,搭配一条红绿宽条间色裙,整个人干净利落、清丽大方。无垢的目光轻轻朝她平整的腹部一瞥,而后轻笑出声。“外面有人传闲话,说褚夫人身怀六甲,将有弄璋之喜。我看你这样子,一点儿都不像。”“这话是哪里传出来的?”海德笑道,“无非是我前些天吃坏了肚子,吐了一天一夜,那些闲人不明就里,乱嚼舌根,越传越离奇。退一步说,就算我怀了孕,谁知道究竟是‘弄璋’还是‘弄瓦’?况且这‘弄璋’‘弄瓦’之说也太不好听了。凭什么生男孩就叫‘弄璋’,生女孩只配‘弄瓦’?我是女子,但我偏喜欢‘弄玉’,对针黹纺绩可没什么兴趣。”无垢欣然点头。一阵微风透窗而入,激得无垢又重重地咳嗽起来。海德忙上前端水、抚背、奉药。这两年里,无垢的病始终没有彻底痊愈。李世民频频延请神医孙思邈入宫,为无垢悬丝诊脉;他又着人修建善定寺,为无垢祈福祛病。治疗得最好的时候,无垢的病可以暂退一两个月,等过一段时间,或遇寒风,或遇日晒,疾病去而复返,终究不能还她安康的身体。“依我所见,殿下的病不是‘身病’,实为‘心病’。”海德轻轻叹息,感到揪心,“我这两年游历坊间,见有女子害于相思之苦,患上‘双鸟离群’之症。殿下长年沉稳,却是“气定而神不闲’,忧思多虑,又叠加多年来的生育之苦,以致‘锦翟劳心’之症。”无垢当下了然,惨然一笑:“明白。心病难治,往往无药可医。只盼你和孙思邈的药帮我多吊一口气,延缓一些时日。”“殿下莫说丧气话。”海德说着,喂她服下一碗药汤,又道:“殿下心绪纷扰,倒不如和我随意说话解闷儿…
贞观八年。
芳林门附近新修了一座殿堂,差不多只有立政殿一半大小,室内陈设简朴,自有清雅之风。无垢选在这里接见萧海德。
离宫后,海德与褚缘很快成了亲。褚缘仍在弘文馆供职,而海德常着男装外出,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每日都虔心修炼她作为医者的大功德。药王殿里求来的“海德”之名,她从未辜负。
无垢一见她便觉得神清气爽。她梳着反绾髻,穿青色窄袖短孺,搭配一条红绿宽条间色裙,整个人干净利落、清丽大方。无垢的目光轻轻朝她平整的腹部一瞥,而后轻笑出声。
“外面有人传闲话,说褚夫人身怀六甲,将有弄璋之喜。我看你这样子,一点儿都不像。”
“这话是哪里传出来的?”海德笑道,“无非是我前些天吃坏了肚子,吐了一天一夜,那些闲人不明就里,乱嚼舌根,越传越离奇。退一步说,就算我怀了孕,谁知道究竟是‘弄璋’还是‘弄瓦’?况且这‘弄璋’‘弄瓦’之说也太不好听了。凭什么生男孩就叫‘弄璋’,生女孩只配‘弄瓦’弄璋,指生男孩。古时拿玉给男孩玩,期望将来有如玉一般的品德。《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弄瓦,指生女孩。瓦是古时纺织时用的陶制纺锤。古时拿这种陶制纺锤给小女孩玩,期望将来能胜任女红。《诗经·小雅·斯干》:“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我是女子,但我偏喜欢‘弄玉’,对针黹纺绩可没什么兴趣。”
无垢欣然点头。一阵微风透窗而入,激得无垢又重重地咳嗽起来。海德忙上前端水、抚背、奉药。这两年里,无垢的病始终没有彻底痊愈。李世民频频延请神医孙思邈入宫,为无垢悬丝诊脉;他又着人修建善定寺历史上,李世民于贞观十年为长孙皇后修寺392座,其中包含修定寺、善寂寺。此处作艺术化处理,将二寺合并为一寺,将时间提前至贞观八年,以作“小说家言”。,为无垢祈福祛病。治疗得最好的时候,无垢的病可以暂退一两个月,等过一段时间,或遇寒风,或遇日晒,疾病去而复返,终究不能还她安康的身体。
“依我所见,殿下的病不是‘身病’,实为‘心病’。”海德轻轻叹息,感到揪心,“我这两年游历坊间,见有女子害于相思之苦,患上‘双鸟离群’致敬《西游记》,详见“朱紫国奇遇”一单元。之症。殿下长年沉稳,却是“气定而神不闲’,忧思多虑,又叠加多年来的生育之苦,以致‘锦翟翟,长尾山鸡,羽毛五彩斑斓,为“德禽”,可象征皇后。皇后的礼服上绣有翟鸟纹。劳心’之症。”
无垢当下了然,惨然一笑:“明白。心病难治,往往无药可医。只盼你和孙思邈的药帮我多吊一口气,延缓一些时日。”
“殿下莫说丧气话。”海德说着,喂她服下一碗药汤,又道:“殿下心绪纷扰,倒不如和我随意说话解闷儿,也好教心里头松快一些。”
无垢闻言,振作精神,扶了扶身后的隐囊,稍稍坐正:“那就说说‘真相’二字。我从前最爱勘破疑案,如今后宫风平浪静,倒显得我没有‘用武之地’。虽无案件,亦有‘真相’‘假象’,不如‘借题发挥’,发发牢骚。”
海德滴溜溜转了两轮眼珠,而后喜笑颜开:“殿下,要说这关于‘真相’的牢骚,不妨由我起头。我先说《馋鱼神变》的真相。我和褚缘去坊间完完整整地听了一遍,那出戏明明是在颂扬少女的英勇,演着演着,居然变了味儿,个个追捧起了魏贼。依我所见,那位无名作者写这出戏,原意并不在于为反贼歌功颂德,只怪闲人添油加醋,扭曲本旨。唉!这就是‘文艺之真相’。”
无垢颇感快慰,舒眉展眼:“好一个‘文艺之真相’。回到坊间后,你的悟性又高了些。那我顺着你的话,再说一个‘政治之真相’。我平日里读圣贤之书,见《尚书》有云,‘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陛下与我谈论赏罚之事,我不愿沾染,只搬出书里这句话,又说自己是妇道人家,无权过问朝政。执政也好,参政也罢,少不得谦虚退让、怵惕警戒,说难听点儿,不免‘做一套,说一套’。不过,为了自保,我倒也无愧于心。”
海德忍俊不禁,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递给她,正是武德四年五铢钱被废以后新发的“开元通宝”。无垢取过通宝,拿近至眼前端详,见上面竟有自己的一抹指甲痕,不觉莞尔。这是一枚样钱钱币铸成后送呈检验的样品,可分为两类:由造钱主管机关呈送帝王的样钱叫“进呈样钱”,多由铜、蜡、牙、木等雕制;由中央颁发至各地造铸炉场当作样品或母钱的样钱叫“部颁样钱”。,当年由欧阳询呈送给李渊,后被李渊赐予秦王李世民。无垢时为秦王妃,取样钱仔细查看,并与李世民评点其材质、做工、刻字,无意间留下痕迹。
“我出宫的时候,您把这个开元通宝送给了我。您当时是秦王妃,都忍不住对发行钱币的要事直抒己见,若真要您无视政要、不动如山,您的忧思只怕又要加重一层。”
无垢愣怔片刻,复又强颜欢笑:“我看你伶牙俐齿,倒能说出更多的真相。正好我说累了,你再讲给我听。”
海德抿了抿嘴,心下打鼓,终是鼓足勇气,一气呵成地说:“那我再说个‘律法的真相’。两年前,送我祥瑞之履的和须蜜,身上好像缠着命案,可是,您一番勘查之后,并没有定她的罪。如果一个人明明杀了人,或者借刀杀人、诱导别人杀人,却没有得到制裁,那只能说明缺少让她获罪的证据。律法的真相,在于平衡,在于博弈,在于妥协,并不在于完善道德、维护正义。”
无垢一时间魄动心惊,立刻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些话,你对旁人说过吗?”
“从来没有。”
“对褚缘也没说过?”
“当然没有。”海德失笑,“我跟他才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白了,无论对方还是天仙还是俗人,只要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两三年,很难不会‘相看两厌’。当时我满心想着出宫,情急势迫,感情自然浓烈;等我们过起了寻常日子,一日两餐、一年四季都是那样,感情自然就淡了些。”
“好,你没对他提过就好。”无垢稍感安心,“你的话有些道理,但也不全对。我记得,我的舅母跟我说过,查案不难,判案才难。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一个人做了错事,错到什么地步才能称之为‘罪行’?如果这个人巧言善辩,用她‘自圆其说’的理论解释自己的行为,又该如何定断?律法的真相错综复杂,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说尽。”
说着说着,无垢又想起那个“巧言善辩”的人——不是和须蜜,是妙莲华。她与李世民对抗的时候,舌灿莲花,字字珠玑,令人神摇魂荡。她不能赞同妙莲华,却也不能反驳妙莲华,人人各有生存之道,谁敢说妙莲华的道理就不是一种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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