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2/2)
皇后却是看的无比清晰,那是比她还要深切的惶然惊惧,是只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
一口气吊着,眼见着只剩下一息。
皇后娘娘未曾想过,做好的十全准备,在这紧要关头,居然被动成了一个看客。
她不错眼地盯着楚惊春,楚惊春打量着床上的将死之人。
这一幕,楚惊春自小到大想过无数次。想过该是咬牙切齿恨意滔天,还是在他弥留之际问上一句,这些年他可有后悔过?
可当真到了这一天,楚惊春凝着那张形如枯槁的面容,心下却是无比平静。
楚惊春想过,陛下既这么厌恶她,她偏要他将她失去的全都双手奉还与她。
可是,她凭什么要他认可?
这样的父亲,不配。
陛下的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晰,终于就着最后一息,将眼前女子的面容与曾经的女孩重叠。
“惊春……”他勉力发出声音,一面挣扎着要起身。
“你是五公主?”一旁皇后娘娘不可思议道。
楚惊春轻巧地摁住他的肩膀:“这么多年,您还记得我。”
“你来做什么?你想带朕走?”
到底有些自知,知晓命不久矣。能够出现在床边且墨发披散着一身白,自是鬼魅无疑。
不!
方才皇后叫她五公主!
皇后能看见她!
陛下的声音不住地颤抖:“你不是鬼,你还活着。”
活着。真切的,活生生的人。
陛下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全是震惊与惶恐,没得一丝的庆幸。
庆幸?
楚惊春为这一丝的指望,指望在陛下的眼底看到一分庆幸而感到恶心。曾经将她置于死地的人,亲眼见她还活着,怎会庆幸,唯有惋惜当初怎么没有下手更狠绝一些。
“让您失望了。”
楚惊春幽幽开口,余光瞥见皇后娘娘早跌跌撞撞后撤了好几步,遂侧过头冲她笑笑。
“娘娘是怕我,还是怕鬼呢?”
皇后紧攥着手上的帕子,汗水层层渗出。她几乎听见自己如雷似鼓的心跳声,人,亦或是鬼,都叫她无比惶然。
早就死去的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诚然是鬼魅还要令人惊惧。
尤其,隐忍蛰伏整整十年,却是站在了四皇子楚青珣身后。这一夜,她的太子又当如何?
原本十拿九稳之事,怕是要生了天大的变数。
皇后竭力保持镇定,却见楚惊春缓缓站起身朝她走来。
“娘娘,您可是想起什么了?”
皇后猛吸一口气,脖颈后缩。方才一味担忧害怕,这时经楚惊春提醒,蓦地想起更要紧的另一遭。
当年楚惊春被贬出宫的缘由。
说的是皇宫秘辛,可她身为皇后,这桩事又怎么可能瞒过她?
皇后说不出话来,楚惊春犹自笑着:“您说,太子哥哥同四哥哥,他们两个谁是谋反,谁是勤王护驾?”
皇后愈加惊住,那端陛下还喘着气呢,这话心知肚明便罢,怎可张口说出来?
“你!你……”
下一瞬,陛下果然撑着一只手臂支棱起来。
虽则是回光返照,到底存着些帝王之气,又有太过震惊的事骤然袭击。
楚惊春提步就要走过去,发觉皇后兀自抖了抖,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皇后步子微微偏移,好叫楚惊春在中间正好挡住陛下的视线,这才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问她。
“你果真是五公主?当年之事,有陛下与淑妃定夺,本宫虽是知情,到底不能多说什么。惊春,本宫与你,太子与你,都没有仇怨。”
楚惊春眉梢微挑:“是以,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
“可是方才你所说,便是将太子往死路上逼。”
说不得谁与谁的谋反护驾,便是各自为了争权夺位所做的谋算。于陛下眼里,怕是两个儿子都留不得了。
“嗯……”楚惊春沉吟了片刻,“这便要看太子与四殿下的手段。”
说罢,也不顾皇后拉扯,径自走回到床侧。
陛下擡手便要攀她,一面竭尽全力地大喊:“孽障,来人!来人!!”
说的是扯着喉咙,奈何没几分力气,喊出声也不过将将比楚惊春说话的声音大些。
楚惊春并不阻拦,若皇后娘娘不在,说不得真要堵住陛下的嘴。既是在这,必是将周遭打发了干净。
楚惊春任由陛下大喊,发泄,最后泄了力气倒下去,这才慢悠悠开口。
“瞧这时辰,他们攻进来大约还要等上一会儿,陛下可否告诉我,您属意的储君可是太子殿下?”
“您没剩几口气了,不知您是否事先准备好了传位诏书,藏于何处?”
话音落地,连带着不远处站定的皇后娘娘,都愈加紧张起来。
不论谁胜谁负,总指望一个名正言顺。
“……妄想。”
陛下盯着楚惊春,眼底满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厌憎与恨意。然则,到底没了力气,这话出口,只余下气声。
皇后没听真切,忙踱步到近前。
陛下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鼓着一双眼盯着上方的帷幔。
余下的半口气,眼见着就要泄了。
这一夜,刀剑交错声由远及近渐渐来到耳边,冲天的火光也终于照亮了整座宫城。
“儿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打开殿门。”
叛乱不知何时熄了,外头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是四殿下楚青珣的声音。
这一战,他赢了。
楚惊春微微侧首,便见皇后娘娘面如土色,身子蓦地一软,手掌撑在桌上才没有整个跌落。
楚惊春没空理会她,略略弯下腰,凑在陛下耳边低语:“陛下,司天监所言,将要成真了。”
祸乱朝纲,江山不稳。
音落,陛下的身子猛地抖了两下,终于一动不动没了声息。
楚惊春擡手将他的眼睛抚下,慢悠悠站起身,看着窗棂外模糊的身影。
皇后娘娘倒似忽然醒过神来,猛地扑到楚惊春跟前:“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你们害死了本宫的太子?”
方才不是就猜到了她是楚青珣派来的,这会儿才又恍然大悟,委实晚了些。
楚惊春任由她扯着衣袖,懒声道:“太子谋反,理应诛杀。”
“他没有!”皇后娘娘不住地摇着头,“是你们害他,是你们给他布置了陷阱,好狠毒啊,本宫竟是小看了你们。”
“你就是妖孽,妖孽!”
皇后娘娘力道极大,终是扯得楚惊春有些痛意,遂将她的手甩开。
冷声提醒:“听闻太子殿下身边有位了不得的谋士,这一遭,太子又没听话吧?”
用着人,偏还过于自负。
想来那位朱先生也是费尽口舌地劝过,必是没劝住的。
楚惊春又道:“太子年轻自负,也不知娘娘您可否费心劝过。本就是太子殿下,便是什么都不做,守好东宫,预备好兵马,待楚青珣杀入皇宫之后,他起兵救驾即可。”
“偏偏,他不愿多等一等,想来,大抵是弄错了楚青珣起兵的时辰。”
“是以,起兵的成了太子殿下,救驾的成了四殿下。”
“娘娘,这不是命,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皇后娘娘跌坐在地上,泪水一滴滴砸落,好一会儿,待外头楚青珣的声音再度响起,再度请求殿内开门之时,才猛地擡起头。
楚惊春刚瞧见皇后眼中泼天的恨意,便见她一骨碌爬起身,迅速移转到她身后,拔下发簪抵在她的脖t颈。
刺痛很快传来,一股湿热的液体顺着脖子往下。
皇后娘娘的声音猝然变得阴狠:“是你,是你杀了陛下!”
果然!
不愧是皇后娘娘,太子死了,仍惦记着母族荣耀。抓住她,也算抓住了凶手,可与太子谋逆一事稍稍洗脱些干系。届时,既算做不得太后,也不至令母族落个满门抄斩。
殿门打开,皇后挟持着楚惊春向外行去,外头灯火亮如白昼,乍一瞧见,险些晃了眼。
远处的兵士已然开始收敛残局,将地上的尸体一一擡下,将满地的血污就着雪水清理干净。
数道台阶之下,楚青珣仍旧跪着,听得门声响动,与楚惊春四目相对。
那双杀红的眼趁着火光,隐隐泛些晶莹。
他知道了。
两个时辰前。
京城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子都如往常的每一个深夜,该繁华处繁华,该寂寥处也仅有寥寥几人走过。
一个身披墨色斗篷的女子穿过寂静的小巷,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扇门前。入院后,又趁着夜色进到一个满是光亮之地。
满屋的烛火,房顶各角又镶着几个硕大的夜明珠,更有一面镶嵌满圈宝石一人高的铜镜放在一处。
青天白日里的阳光照耀,也不过如此。
引领女子一路走来的丫头,看了眼镜中人,低声禀报:“小姐,烟兰姑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