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1/2)
第79章
楚惊春轻飘飘打断他,她步履未停,不一会儿便将杨晟远远地落在回廊尽头。
温热的风袭过杨晟的面颊,他却觉坠入无尽的冰窟,周身发寒,冷得几乎叫他生出痛意。
训练护卫们不利,自身无能。如今想要坦白,落一颗如吕琒一般的赤诚之心,不曾想,原来她早就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回至自个的院落,杨晟望向被他随意丢在地上的长枪,弯腰拾起。
猎猎风声,响了整夜。
……
张永望离开长公主府时天色已全然暗下,新来的教头将将受了重伤,无法为他们演练太多,不过半个时辰便让他们散去。
长公主府护卫大多住在府上,以便随时护卫长公主安危。偶有成了家的,也不可日日回家。唯有张永望,是格外得了恩典。
却不想,这恩典竟有前情。
一直到坐在夫人床前,张永望仍旧浑浑噩噩,满脑袋浆糊分辨不清。
“怎会?”
“怎会如此?”
张永望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夫人开口探询,他这才将在校场瞧见楚惊春之事道来。虽是不曾近前,可他的确看的清晰。
“她可是春和楼的掌柜,是个清倌儿,怎么忽然就成了长公主殿下?”
“夫人,我莫不是在做梦不成?”
夫人亦是一惊,旋即了然。
她撑着手臂身子略略向后靠些,姿态端正许多,这才拉过张永望的手臂,温声道:“夫君看看我,可觉得我今日气色好些?”
张永望这才将目光落在夫人身上,细细瞧了瞧,眼中悦色迸发。
“果真!夫人脸色果真好了许多!”
夫人轻抚着张永望的手,“今日那位大夫又来了一趟,开了新的药方,叮嘱我隔三日一剂,吃上半年,往后便可无碍。”
“夫君,那位大夫,当真是位极好的大夫。”
“太好了!”张永望欢喜地跳起来,随即又是坐下猛地将夫人搂入怀中。“夫人你能好起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缓了缓才又想起来,“是是,是该好好谢谢那位大t夫。”
说过,张永望终于回过神来,明白夫人为何忽然提及那位大夫。
要谢的并非是大夫,而是令大夫前来的人。
“咱们确实欠了长公主天大的恩情。”张永望沉沉道,“夫人你说,会不会正是因为她曾经在春和楼,与咱们也算有些旧识,想要弥补咱们?”
“夫君!”
夫人松开张永望的手,脸色骤沉。
“呃?”张永望愣了下,小心翼翼开口,“我说错话了?”
他的脑子一贯是不够用的,若非在骑射上有些天赋根骨,怕是也娶不到这么一位玲珑剔透的夫人。然而成婚许久,却是从未见过夫人这般颜色。
夫人吸了口气,方正色道:“夫君莫怪我说的直白,父亲品性如何你最清楚,他做过什么你也知道。你觉得,是春和楼掌柜会将一条人命放在眼里,还是长公主看得见芸芸众生?”
张永望脸色顿时发白。
秉承孝悌,张永望从不敢与人说起,在听闻父亲死在春和楼之时,他惊讶过后,竟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自成婚初始,父亲落在夫人身上的目光便不算清白。后来竟趁他入宫就职之时,险些欺辱了夫人。若非他当下就挥起拳头,跪在地上哭哭哀求夫人,只怕夫人早已悬梁自尽。
张永望垂下头,声音低哑:“是,他不配。”
春和楼掌柜在被欺凌之时反手杀人,不算过错,如何内疚。长公主高高在上,又岂会将一条人命放在眼里。
“那……夫人可知,长公主为何会帮咱们?”
不是随意施舍,而是知晓他是他,方才出手相帮,张永望诚然是想不出别的因由。
夫人额间微蹙,脸色好转些,徐徐道:“上位之人的心思不是咱们能揣测的。或许,是觉着你骑射尚佳,是个可用之才。亦或,只是为了帮护卫长收买人心。然不论哪种,都绝不是因为内疚。”
“我明白。”
该死的人,杀他之人怎会觉得不安?
“夫君,不论如何,咱们记着长公主这份恩情,若来日长公主有需要,咱们一定还她。”
张永望重重点头,却见夫人没来由叹了口气。
“夫人在想什么?”
夫人微微摇头:“说不上来,只觉得好像有些可惜。长公主或许不是传言中那般,若她是个男子,天下兴许会有几十年盛世清平。”
“罢了,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
张永望脑子直,当即道:“夫人是说长公主不能登基为帝?现在也没什么差别啊。”
夫人愣了下,随即笑了。
“是啊,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
长公主府,阁楼。
楚惊春懒洋洋地靠在床边窄榻上,双眸微闭,细细品着入耳动听的声音。醇厚悠扬,仿佛和着曲子加了尾音。若是不知,还以为是位而立之年的男子。
偏是位少年人,模样俊俏,却也透着还未长开的青涩。
或是长的晚些,少年人身子单薄,不过同楚惊春一般身量。
些许事能做得,只叫她没有兴致,心思自然也未曾落在这上头。
然则,仅说话动听这一个好处,已足够楚惊春将他留下。
故事讲着讲着,渐渐有些不对味。
江湖侠客遇见刺杀,刀光剑影只为护住心爱的女子,然后缠绵悱恻着实腻歪。
楚惊春微微擡手:“换一个。就前几日那个捉鬼的故事吧,街上说书的可讲完了?”
少年人温顺应下,当下转了口风。
只是捉鬼的故事,大抵在深夜,在荒郊野外,在危险遍布丛生之地。
“道士后退一步,只觉后背发寒,阴风阵阵。往前,是尸骨遍地的乱葬岗,往后,是被迷雾遮掩的丛林。道士正犹豫着,忽然!”
忽然,一只冷箭刺破夜空直冲男子的后脊。
伴着少年人有声有色的讲述,同一刻,距离京城近千里一密林深处,一袭墨色衣裳的男子猛地转过身,冷箭于他颈前一寸划过。
“既然来了,现身吧!”
男子声音凛冽,不怒自威。
夜色无月,周遭寂静的一刹,于分辨不清的阴暗处,迅疾涌上一群人。打眼一观,二十人不止。二十余人,皆是一身夜行衣,蒙了面。
一马,一剑,一火堆。
火光映在男子的下半张侧脸,略略可见坚毅的面容。
众人一拥而上,大刀映着火光劈开的夜色,可见各个皆是身手不凡。倘或楚惊春在此,怕是要叹上一句:还真是看得起她。
诚然也是看得起阿涧,要一击即中,要他非死不可。
一柄大刀擦过肩侧,另一支暗箭便刺中了他的腰腹。不一会儿,一身衣裳破碎,周遭躺了几人,阿涧也单膝落了地。
堆起的火堆不知何时被搅散,只余下些微火星,已半点瞧不见人。
阿涧吐出一口血,满嘴腥甜。
耳侧微动,又有一支暗箭袭来。阿涧身子后仰,堪堪躲过。亦是在长箭划过眼前的一刹,阿涧忽然意识到,这一夜,他或许要交代在这里。
死吗?
他不怕死,可是不能死。
既算是死,也要多杀几个,也要回头去看一看鱼露,确保她安然无恙。
头顶月光穿过乌云,洒下片刻的光亮。阿涧转动手中长剑,眸中杀意愈浓。
从前楚惊春将他教的太好,教他用剑者,以快为首。教他万事,以护住自身为先。以至于阿涧险些忘了,他是一个护卫,是一个杀手。最好的进攻不是防守,而是不要命。
血色喷溅来的愈发汹涌,躺在地上的人亦越来越多。
最后死的那个,倒在地上时仍是满眼的不可置信。怎么就输了呢?必赢的局,怎会输?
翌日傍晚,江州胭脂铺。
鱼露歇在后院躺椅上,正捧着一本书册闲看,忽的就听见一声叫喊。
“姑娘!不好了姑娘!”
是马元魁派来伺候她的丫头,也是见过些世面,自打来到她身边,从未这般失了形态。
鱼露蓦地一慌,一颗心骤然悬到了嗓子眼。
她疾步行至前院铺子里,一眼便见着外头一片慌乱。处在中心的,是一匹马,马上驮着一个伤痕累累不知是否还有气息的男子。
周遭围了许多看客,还有她铺子里打杂的小厮,正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将男子弄下来。
鱼露瞪圆了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好端端地走了,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他,还活着吗?
鱼露手脚冰凉,身子僵硬着喘不过气来。若非丫头在身侧搀扶,几乎要跌倒在地。
眼前那几个小厮粗手笨脚,鱼露忙上前几步,哑着声音道:“慢着些。”
别弄疼了他。
阿涧比着出入春和楼时长高了许多,身形也比从前健壮。纵使小厮们轻手轻脚,落在鱼露眼底,仍觉得不够温柔妥帖。
好一会儿,才算将人安放在后院床上。
鱼露站在门口却是踟蹰不敢近前,丫头瞧着她灰白的脸色,约摸知晓她的心思,忙上前探了探。
这才凑到鱼露耳边低声道:“还有气,阿涧还活着。”
鱼露这才疾奔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气息虚浮的男子,豆大的泪登时划过面颊。
喉头发哽,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丫头是个有眼见的,奈何,太有眼见。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烧水,止血,请大夫登门。只是,一并引来的,还有马元魁。
鱼露及时擦了泪,却难掩通红的眼眶。
只略略垂着眼,声音也压低了些。
“你怎么来了?”
温婉,疏离。一如两人的初见,彷如这大半年的光景从未从两人指端流过。
马元魁的脸色亦不好,阿涧遇刺的消息突然传到他耳朵里时,马元魁甚至将身边管家责问了一顿。
“要下手便下手,哪怕你在江州下手,我在夫人跟前还有辩解的余地。如今他离开江州不过两百里,你就这般迫不及待,你让我怎么狡辩?”
管家更是莫名其妙,单论“夫人”二字,偌大的马府是没有夫人的,从前倒是姬妾众多,可前些日子也被遣散了大半。
这一声“夫人”说的乃是胭脂铺的掌柜鱼露姑娘,诚然鱼露姑娘从未认可过这个称呼,马元魁也是自顾自叫着。
管家回过味,赶忙否认:“奴才什么都没做,此事与奴才绝无半点干系。是,奴才确曾想过解决了阿涧,免得老爷看着心烦。可是,他都要走了,奴才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
管家之言马元魁还是信的,可越是如此,马元魁愈是恼怒,到底是哪个混球做了事?做便做吧,偏又没做干净,眼下马元魁瞧着鱼露的脸色,不觉间又是咽了咽口水。
脏水凭空被泼在身上,还得想法子做解呢!
马元魁声音也放得低些,“听说了,来瞧瞧。”
顿了顿t,又补充:“一切有大夫在,你别太担心。”
鱼露轻轻“嗯”了一声,看着一盆盆血水从眼前端过,忽然想起在春和楼的时候。
那天阿涧为了救下她身受重伤,也是这样一盆盆血水往外倒吧!
从前她不曾亲眼得见,竟不知一个人会流这么多血,不知在望见这一幕的时候,心口会这么疼。
痛的,她几乎失了分寸。
鱼露掐着手心,深吸了口气,到底是缓慢擡起头,看向一直站在对面的男子。
初开江州,见着马元魁之前,鱼露便将他的底细打探了八九不离十。然而第一次见着,还是觉得惊讶。
原以为是个凶悍暴戾之人,长得如钟馗一般,不曾想,仅是个寻常面目的男子。后来剃干净胡须,换上素雅的衣衫,也有几分儒雅之气。
这一刻,鱼露平静地凝望,想从他的眉目里看出些细枝末节。
马元魁被她看的久了,没来由的心虚。
“不是我干的。”他脱口道。
“公子或许不会做,你身边的人呢?”
“你不信我?”马元魁气涌而上,然望着鱼露苍白的脸色,立时压下那股子不悦。
这是什么场景,他竟要反咬一口。
鱼露信他?凭什么信他?凭他身边的人真的有可能会做这种事?
“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马元魁放软了声音,举手起誓。“我已问过下人,亦非他们所为。”
鱼露望了会儿,终于收回视线。
她原本拿不准阿涧受伤是否与马元魁有关,可马元魁一贯坦荡,做了就做了,不会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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