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2/2)
那两座城池,分明是太后与大齐交易的赠礼。
楚青珩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后,良久,终是送走楚惊春占了上风。上位三年多,他亦想做一个真正的陛下。天下臣服。
遂小声道:“只是,这事儿终究还是太过冒险。”
“不妨事,”太后安抚着他,“过了这一遭,往后都是无惊无险的日子。咱们母子,也不必再受制于人。”
又十日,大齐使臣入京,和亲一事才算正正经经地落入楚惊春耳中。
楚惊春瞧着来传话请她入宫的小太监,特意压了压唇角笑意,这是当她又聋又瞎呢!
得!
且陪他们玩一玩。
正阳殿内,楚惊春拾阶而上,龙椅右下添了一把椅子,以示对她的无上尊重。
“长姐辛苦了。”
楚惊春缓缓坐下,只擡眼望向楚青珩时,眸中冷意愈甚。
若有似无,楚青珩总觉得她的目光似乎扫过他的手,满是警醒。
被木簪击穿的手心,仿佛又痛了起来。楚青珩额间冒出豆大的汗水,愣怔的当下,他甚至不敢落座。
朝臣们望着这诡异的一幕,明明陛下身居高位,可他站在那里,而楚惊春稳当当地坐着。
真正的上位者,不言而喻。
仍是楚惊春扯起嘴角笑了笑:“陛下怎么不坐?”
楚青珩方暗暗咬着牙,颤巍巍坐下。
他是真的恐慌,太过慌乱,以至于被堂下众人看了清晰。所有人在这瞬息间一并迟疑起来,定好的策略是否要改?以长公主的性情,会乖乖和亲吗?国之大义的筹码够不够,若是不够,又当如何?
万籁俱寂,寂静的,仿佛只有楚青珩慢慢屈膝,龙袍上面的刺绣擦过龙椅的细微声响。
楚惊春环视众人,幽幽开口:“听说今日有什么要紧事,何事?”
她的声音如往常,清冷,不见一丝温情。
可她开口的时机选的太好,楚青珩还未完全落座,只擦了龙椅的边。末了,也只能浅浅地靠在那个边上,不敢往里挪一挪。
朝臣们见此情形,愈是大气不敢出。
联合起来尚可,真要第一个冒头,却是要掂量一下自个的分量。很明显,无人敢与楚惊春当面对抗。
毕竟,陛下都怂了,他们强硬什么。
“嗯?”无人应声,楚惊春遂偏过头看向楚青珩。
楚青珩暗暗吸一口气,偏心底过于慌乱实在张不开嘴,遂示意一旁太监,将大齐国书送上。
楚惊春瞧了两眼,照旧神色淡淡,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
“陛下之意,是想应了大齐和亲之事?”说着,她再度看向下首,“诸位大臣也是这个意思?”
“百姓无辜!”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应。
“如今大齐已然攻下两座城池,我朝若是不能答允和亲一事,恐大楚将覆。”
“唯有和亲,方能免去两国战火,免去百姓流离失所。实是百利无一害呀!”
“此乃国之大义啊!”
朝臣们,越说越是激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个个都将慷慨赴死,才这般陈词滥调。
楚惊春听得聒噪,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不耐烦之际,终是手臂微擡。
霎时,又一片寂静。
瞧吧,凑在一块拱火是好的,可余光里哪个没有细细瞧着楚惊春的动静。
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楚惊春作势思量了会儿:“和亲,倒也不是不成。不过,我听说大齐国君年近六旬,这年纪,怕是不匹配吧!”
都是和亲了,哪由得你挑挑拣拣?
能够嫁于一国之君已是天大的福气,怎的,难道还想让人家为了你换一个t年轻的上位?
便是有年轻的,怕是你又要挑拣容颜性情。世事纷扰,岂能尽如你意。
人群各个腹诽,自无一人敢说出口。
楚惊春索性眉梢微挑,看向一直不吱声的楚青珩。
楚青珩悄悄咽了咽口水,方勉力开口:“长姐有所不知,我朝战败,实是没得选。”
“噢。”楚惊春恍然,转而又是幽幽道,“哎,我虽是不喜楚玥,可也不能将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糟践,你说是吧?”
一句话,顷刻点了在场所有人。
能够站在朝堂上参与辩论的,大抵年纪不小。一群老头里,多得是家中藏了娇妾。便是正值青壮年的官员,没被落上糟老头子的帽子,也清清楚楚地听得那一声,楚玥。
合着他们尊贵无比的长公主殿下,从来没将自己放在选项里。
要和亲,也是楚玥。
有了先头的抗议,这回人群寂静了会儿,便有人吱声。
“启禀长公主,楚玥已非公主,恐不能和亲。”
楚惊春一脸迷茫地看向楚青珩:“玉碟上的名字不是没除吗?公主府也住着,怎么不是公主了?哦!陛下的意思,该不会想让我和亲吧!”
对啊对啊,就是你!
太过明显的答案只差脱口而出,可是楚青珩不敢,他怕他一张嘴,楚惊春头上那只木簪就被拔下来,再度刺穿他的手。
楚惊春做得出来。
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弑父弑兄,杀了他,照样可以扶植别人上位。
楚青珩慌乱的一张脸已然失了血色,他后悔了,他就不该同意和亲。先前想的千般好万般得利,竟是没有想到与楚惊春面对面,会这么艰难。
怕死啊!怕疼!
他怕的手都在发抖,再猛烈些,怕是裤子都要湿了。
幸而,太后娘娘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陛下开不了口,自然有人替他开口。
“不可啊!”人群中有人高呼,“即便楚玥仍为八公主,也是不可啊!大齐国书,指定要的是您,求长公主为百姓为苍生,答允和亲一事。”
说罢,人群哗啦啦跪下一大片,没跪的那几个,瞧见大多数都跪了,也只得弯了膝盖。
“求长公主为百姓为苍生,答允和亲一事。”
“求长公主为百姓为苍生,答允和亲一事。”
……
一声一声,宛如浪潮袭来。
楚惊春望着黑压压一片脑袋,忽的想起昨日烟兰与她说过的,那些大臣们私底下的言谈。
毕竟,春和楼的酒最香,也可听得最多的闲话。
“隔着千山万水,长公主的名头居然传到大齐去了。”
“那老国君是没吃过好东西吗?长公主独剩一张脸,早不是什么闺阁之女。”
“你懂什么?长成长公主那般形容,莫说养了几个面首,便是生儿育女,只怕也是招人惦记。”
“言之有理。那老国君正是吃过好东西,才更加说明咱们长公主,到底是怎样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惜啊,叫权势绑住了。”
“说什么也没用,这样的美人儿,注定要拱手送给他国了。”
楚惊春越想越觉得可笑,瞧瞧,私底下说的都是皮相,披了官服,口中便全是苍生,全是大义。
她诚然笑了出来,脸上俱是讽刺。
这一笑来的突然,吓得楚青珩身子一软,险些从龙椅上滑落。
下首跪着的大臣听得她的动静,叫喊声也停了一会儿。
楚惊春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下行去,一面走一面懒洋洋说着。
“诸位若是想让我和亲,嗯,我不想,那就打仗吧!”
楚惊春负手离去,留下整座大殿的人,面面相觑。
消息传到寿安宫,太后娘娘分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宫女的手臂被她掐的生疼,也不敢挣扎,只得小心重复:“长公主她,她走了。她说她不想和亲,就还是……还是打仗吧!”
“满朝文武都跪着?”
“都跪着。”
那场面,饶是宫女瞧着都觉得骇人。结果,长公主居然就这么走了,这么轻飘飘全然无谓地走了。
“陛下呢?”
“陛下他……”
宫女哪敢说,陛下是最先被吓软的,哪敢开口阻拦。即便开了口,怕是也拦不住。
“滚!”太后怒吼一声,又将手边的东西摔落在地。
过了许久,嬷嬷错过一地碎片来到太后身边,小心询问:“太后娘娘,满朝文武还跪着,您看可要一直跪下去?”
“跪!”太后没有迟疑,“哀家倒要看看,楚惊春到底敢不敢与满朝文武对抗?叫他们一直跪着,跪到死。”
届时流言纷纷,先一步就将楚惊春湮灭。
一日后,凉风习习,楚惊春命人搬了椅子放在树荫下。
身侧孙景曜抚琴,琴声悠扬悦耳。
身前杨晟舞剑,剑招搅动落叶,漫天飞舞,极具美感。
楚惊春便在这样的景色里慢悠悠用着一盏凉茶,茶水见了底,烟兰来到身侧与她言语。
“已经有两个晕厥了,瞧着又有几个将要撑不住。”
楚惊春淡淡应着:“哦,死了正好,死了就擡新人上去。”
烟兰抿抿唇,又用力咬了咬,到底没忍不住满脸笑意。
“奴婢明白!”她用力点头,这话是要传扬出去的,最好叫那些跪着的糟老头都知道。
赶紧死,赶紧让位。
是夜,楚青珩将将回到昭阳殿,预备歇息,忽见一道佝偻的身影蹒跚而至。
“老臣无能,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住了。”说着,就要虚虚倒下。
楚青珩只得将人接住,命太医好生照看,再命禁卫军将人好生送回府上。
不想,接二连三,全是身子不济。
楚青珩几乎一夜未眠,正阳殿前的大臣只余下零星几个。
论狠,没人比得过楚惊春。
她是真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去死,然后扶植自己的人上位。她做得到,所以无人敢赌。
当真赔上一条命吗?没人真的这么想。
不过觉着人多凑在一起可以赌一把罢了,既是赢不了,自然见好就收。
寿安宫,太后亦未能有个好觉。
昭阳殿前,乌压压跪下的一片,与长公主楚惊春的对峙,瞧着是个死局。
毕竟史书有载,但凡闹到这种境地,通常是孤立无援者退后一步。即便那人是手握大权的陛下,也不会真的得罪满朝文武。
一人不如意,可杀之。所有人不如意,难道还能杀尽所有人?
太后明白此理,可她更明白,楚惊春不是寻常人。尤其她离宫时的坦然笃定,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
能是什么对策呢?
一清早,太后顾不得洗漱用膳,便抓住嬷嬷问道:“长公主府昨夜可有什么动静?”
嬷嬷低垂着头,也没掩住极其难看的脸色。
“长公主府的守卫越发严密,咱们的人也几乎被清除干净,暂时还没有消息送出来。却是,却是殿前那些大臣……”
太后没来由一慌:“又倒了几个?”
“都散了。”
“……”
“昨夜长公主府便发出话来,尽管死,死了正好叫她擡新人上位。那些大臣怕长公主当真如此,一个个寻了身子不适的由头回家去了。现如今,如今正阳殿前只零星剩下几个,瞧着,也快要撑不住了。”
太后愣在当场,她想过诸多可能,或是各个击破,或是另辟蹊径。没成想,居然就是硬抗,比的是谁更狠心。
论狠绝,谁能比得过楚惊春啊!弑父弑兄,幽禁亲妹,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没用的东西!枉费哀家对他们寄予厚望!”
太后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喘着气:“好啊,好!哀家倒是要看看,这一仗她预备怎么打?哀家等着看。”
音落,一直负责关注长公主府动静的宫女叩响了门。
“启禀太后娘娘,禾枝送出消息来,昨日夜间,长公主请了显将军入府,只不知二人说了什么。”
太后愈是恨得咬牙:“没用的东西,昨夜的事今日才送出消息来。”
嬷嬷静立一侧,不敢补充一句,她方才将将说过的,长公主府守卫严密,如今要将消息送出是有些艰难的。
太后忽的想起什么:“楚惊春不是一贯很看重她,没让她近身伺候?”
宫女摇头:“禾枝姑娘说,这次似乎极为紧要,连烟兰姑娘也不曾近前,没人知道长公主与显将军究竟说了什么。”
无人知晓。
有什么事,居然连最亲近的最可靠的婢女都瞒着。禾枝便罢,那个叫做烟兰的丫头可是从春和楼的时候就跟着她,断没有不信任的道理。
除非……
太后心口突突地跳着,猛地转头看向身侧嬷嬷。
嬷嬷愣了下,旋即也反应过来。
“太后娘娘,长公主她,她该不会……她不敢t吧。”
“她有什么不敢?”太后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嬷嬷的手臂,“快!快去请大统领来!”
如今满天下可用的人,唯有楚家。楚家即便不愿尽十成十的心力帮她,也断不会看着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打仗抵御外敌与蓄意谋反,可是截然不同。她相信楚家,绝不会视而不见。
届时,没了陛下,何来皇后,何来他们楚家满门荣耀。
一刻后,楚庭舟听得嬷嬷口中揣测,愣了下,旋即了然。
他垂首道:“太后娘娘多思,长公主心系百姓,必是与显将军商议边关之事,怎会意图谋反?”顿了顿,他又恍然想起什么。“只是,长公主府内之事,您是如何知晓?”
太后一口气被噎住,些许见不得光的事,做便做了,可到底扛不住别人这般不留颜面的挑破。
太后梗了梗脖子,身子坐得愈发端正,气势不肯输上半分。
“哀家若是不派人看着她,还不知她有如此贼心?依哀家所看,她就是不满陛下让她和亲,才与显将军合谋,意图不轨之事。”
楚庭舟垂着脑袋,心下觉得无语至极,又一次产生退缩之意。
将女儿嫁于这样软弱的陛下,有一个这样蠢笨又张狂的太后,这个皇后真的能做好吗?他甚至不敢想象,女儿每日与这样的太后请安,将会受到怎样的磋磨。
幸得他亦非少年,不至于将满心不悦写在脸上。
照旧恭顺道:“回禀太后娘娘,此诚外敌入侵之际,长公主便是有一己之私,也断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造成内忧外患的局面。太后娘娘还请宽心。”
“不会在这个关头?”太后扬声道,“楚统领,你也觉得她有此意?”
楚庭舟险些扶额长叹,太后是会挑重点的?他是这个意思吗?他是请她宽心,不要没事找事。
于心底重重一叹,楚庭舟收敛好情绪,方再度开口。
“臣断无此意。若太后娘娘着实心下难安,可下懿旨,臣即刻领兵将长公主压下天牢。”
太后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双眼瞪得滚圆,身侧嬷嬷亦是骇了一跳。
压长公主下天牢,谁敢啊?
便是做梦,太后都不敢这么做。
居然还口口声声问太后要一道懿旨,她是怕楚惊春造反来的太慢了吗?
偏楚庭舟说的一脸正气,铿锵有力。
太后颤抖着手,想要说些什么,末了,只余下两字。
“下去!”
楚庭舟当即转身离去,没有片刻停留。
太后气得,愈是胸口起伏不停。所有人,所有人都来与她作对。
好一会儿,嬷嬷才敢近前,温声宽慰着:“太后娘娘,奴婢斗胆,大统领虽然话说的不中听,可断不会看着天下大乱。届时乱做一团,又有他们楚家什么好处。想来长公主见显将军,应只是为了打仗一事。”
太后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心口还是慌乱不停。
明明尽在掌握,怎就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长公主府,阁楼,还未睡醒的楚惊春。
造反?
她需要造反吗?
随意使个手段,叫楚青珩死了就是。若觉得麻烦,脖子一拧不就成了。
造反,侮辱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