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1/2)
第86章
昨夜。
楚惊春在藏书阁一楼会见显将军,显将军不愧是多年杀伐,满身凛冽骇的府上众人不敢近前。
烟兰奉过茶水,亦是适时退去。
实非楚惊春示意,而是显将军那般脸色,明显是不喜有人在场。做至烟兰这般地位,岂会没有这点儿眼力。
只消息经由禾枝传出,不小心变了味。
长公主与显将军密会,不许人近前。
“边关连失两座城池,想来将军已然知晓。”楚惊春没有迂回,直接了当。
显将军中年丧子,且是唯一的儿子。心气不复从前,些许白发夹在青丝里,看来老了足足十岁。
他久久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三年了,他还是一想起显临就心痛无比。
这个女人,他亦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偏又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显将军收回视线,沉沉道:“今日朝堂,听闻殿下不愿和亲。老臣斗胆,殿下莫非是贪恋权势,不肯放手。”
楚惊春莞尔一笑:“我若和亲,能保大楚太平,也算值得。但,将军不会看不清楚,此事诸多蹊跷,绝非一场和亲能够止息。”
“大齐要的是你!”
楚惊春嘴角溢出一丝讽刺:“要什么给什么?”
某些人通敌叛国,妄图通过大齐将她拉下马。难道大齐国君是瞎子色痞不成?若她是大齐国君,这便是极好的,攻下整个大楚拓展疆土的时机。
“我朝已痛失两座城池!”显将军越说越是痛惜。
“所以才要打回来。”楚惊春则越发轻飘无谓。
“殿下!”显将军深吸一口气,“老臣不妨直言,此一遭,太后娘娘虽有诸多不妥,可这是阳谋。既是阳谋,便避无可避。即便我朝要夺回那两座城池,也要先和亲,先行稳住大齐方有来日方长。”
楚惊春仍是不在意地挑眉:“不能打?”
“打不了。”
“如何打不了?”楚惊春眨眨眼,做得个天真无辜。
显将军顺口道:“殿下在京城之内,不知要一场仗可谓旷日持久。要兵,要钱,要足够的粮草。更是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楚惊春愈是悠悠笑着:“将军手上的兵马不是正好?”
显将军一把年纪,费尽口舌说了许多,见楚惊春始终充耳不闻,忍不住站起身,几乎拿出与人吵架的架势。
“好!便算是咱们有兵,钱呢?”
“我有。”
“粮草呢?”
“我有。”
“要粮草先行!”
“粮仓就建在相邻的城池。”
“还要……”显将军将一张嘴,终于后知后觉方才楚惊春到底都说了什么。结结实实,落一个目瞪口呆。
她有,她全都有。怎么可能?
楚惊春仍旧温和无害地笑着:“如此,将军可还有别的烦难?”
显将军定定地看着她,似从未认识这个女子。
是啊!他本就从不认识她,认识她的,是他那个死了的儿子。儿子临死前夜还特意与他长谈,请他千万不要怪罪楚惊春。为国为家,为情为义,他都甘愿一死。
儿子甘愿,他却从来不能不怨。
若是不怨着什么人,那便只有恨自己。
显将军听见自己仍在质疑的嗓音:“殿下或许不知,打一场仗,究竟需要多少人,需要多少银两,多少后备粮草?”
到这一刻,显将军还隐隐以为,是楚惊春低估了两国交战到底会有多少损失。
楚惊春索性直言:“将军可知,江州首富马元魁手上有多少钱?他的钱,可悉数为我所用。至于粮仓,已建了十座,想来是够用的。”
显将军看着她,已非震惊能够形容。
这些东西,绝非一日之功,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是了,她有一个手下在江州许久,想来就是为了与江州首富搭上线,好为今日之事。但,十座粮仓……
显将军忽的浓眉紧皱:“老臣斗胆一问,殿下是否早已察觉大齐有异动,将要攻打我大楚?”
“知道一些。”
知道?竟然事先知情!
显将军再度怒火飞升:“您既是知情,为何不命人事先防备,偏要等着今日百姓受苦?莫非,您早就预料了今日,就是要赢了太后,方才不惜以万民为注。”
两方争斗,以无辜的百姓为注,显将军绝不能接受。
楚惊春无奈扶额长叹,缓了缓,细细解释:“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将军也不必将我想的这般阴险。是,我是瞧不上太后娘娘,却也不至于置万民于水火。”
“这件事最初,是知晓太后娘娘有异动,她派人与齐国联系,意图勾结齐国拉我下马。”
“然事关齐国内政,我的手总也伸不到那么长,不知齐国何时进攻,从何处进攻?我想防备,也不过修书一封给周将军。然我朝与齐国接壤数百里,如何防,怎么防?”
“无奈之下,只得刨除周将军守卫之处,另选两处城池事先建下粮仓,以备大战。”
“将军,齐国要我或许是真,但他们的野心绝非仅是两座城池。当朝太后拱手送上的机遇,齐国不会抓不住。”
“这一仗,必须打,必须赢。”
显将军愣愣地听着,忽而懂了那夜儿子为何是那般坚毅的目光,慷慨赴死,没有一丝犹豫。
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里自省,用心教养的儿子,怎么就成了沉迷女色之徒?
到今日,他才算真正懂了,为君,眼前的女子值得。
显将军蓦地后退一步,双手一环,单膝落地。
“臣代百姓,谢过殿下!有您,才真正是黎民之幸。”
“将军t?”
楚惊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前去搀扶。换做旁人,跪便跪了。唯有显将军,楚惊春望着他这张与显临相似的面容,不能受这一拜。
显将军心下又是震撼,自他进这道门,长公主始终冷清闲适,一切尽在掌握。诚然,她确实把控一切,是位了不得的上位者。
直到这一刻,他甘心臣服,上位者却是忽然慌了神。
为着什么,显将军如何不知。
原来不止为君,为情,她同样值得。
显将军想着,心底酸涩忽然不受控制全数涌了出来。
一把年纪,老泪纵横。
显将军垂着头,无法直起身。
楚惊春原本托着显将军的手臂,察觉泪水坠在地上轻微的声响,忙退后一步转过身,待显将军慢慢平息站起身方才回过头来。
显将军抹去泪水,余下眼底血色,哑声道:“那个傻小子,没有看错人。”
抱歉的话说了数次,楚惊春只得道:“还望将军保重身体,尽早点兵点将,争取后日咱们就能启程。”
“老臣定不辱殿下使命,此战,必胜。”
说过,显将军眼皮一跳,后知后觉楚惊春话头里的不同。
“咱们?难道殿下也要同去?”
楚惊春轻“嗯”一声,淡淡道:“此行艰险,我为将军打头阵,做先锋。”
“不不不不,不不!”显将军连连摆手,“殿下千金之躯,怎能上战场?况且,况且京城内外还需您亲自坐镇。”
宫里头那个,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如今楚惊春在,都能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来,若楚惊春当真上了前线,岂非给了她可乘之机。
“不妨事,此事我会处置妥当,大战期间断不会令京城生变。”
“那也不成!”显将军从未想过此种可能,“自古以来,从来有女子上战场,殿下或许不知,战场凶险,实在难以分出人手护卫您的周全。”
楚惊春无谓笑笑,只拔下发上多余的发簪,猛地向前掷去。
长簪在空中平直滑去,而后大半嵌入藏书阁的圆柱之内。
那根顶梁柱,明显是百年老木,最是结实。
楚惊春犹自悠悠:“可以刺穿,只怕坏了梁木,修建起来太过麻烦。”
刺穿?
显将军又一次瞪圆了眼,这一夜,他一次次被震惊,一次次失态。
饶是他自己,不论准头,不论手中是何利器,都难将这百年老木嵌入这么深。尤其她还说,可以刺穿。
不是妄言,他相信,真的可以刺穿。
随手一扔都如此深,略用了力,自然可以刺穿。
然而,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高手?
明明,明明不过是个娇弱的,有些傲气,有些聪颖,算无遗策的寻常女子罢了。
怎的就……就仿佛绝世高手?
显将军久久回不过神来,楚惊春仍旧慢悠悠说着,仿佛只是叙说家常。
她道:“将军,战场上的事我不懂,兵书看过几本也只是看过罢了。您相信我,我做不得将领,但会是您手下最好的兵。”
天下第一高手,以一人,敌千骑。再没有这样好的兵。
显将军仍旧迟疑:“殿下,您这是……这是将身家性命交到老臣手上?”
“殿下信得过我?为先锋者,死的最易,也死的最早。诱敌深入种种,不过寻常。”
楚惊春无谓一笑:“旁人我或许信不过,但将军值得。将军心里真正装着家国百姓,我信您。”
“将军,就让我代替显临,同您一起上战场。”
显将军喉头一哽,原来楚惊春始终记着她欠显家一条命。
可是,显临心甘情愿,论不上亏欠的。
“战场凶险,老臣实在担心您……”说着,迎上楚惊春诚挚的眸光,到底是咬咬牙,“也罢,只要那些老顽固不再一味阻拦,咱们便一起出征。”
楚惊春瞬时笑起,眼睛弯弯,甚至带了一丝甜气。
“将军放心,他们巴不得我死在外头,至多象征性地拦一拦,不会碍事。”
不阻拦?
显将军诧异地看着她,他最担心的便是那些老顽固,单女子不可上战场这一条,就破了大例。
但瞧楚惊春神态,分明早有打算。
思及近几个月,有关长公主的风评越来越差。起因似乎是长公主府上一个面首占据了皇家园林,惹得满城权贵不满。那时显将军听得流言,也觉得楚惊春过于嚣张放肆了些。后来不知怎么又得罪了孟国公,真正没一个人说她好。
却原来……
“殿下竟早就料想到今日?”
楚惊春笑笑,未做解释。
显将军定定地看着她,满心感慨,末了,忍不住擡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又因着君臣身份,因着男女有别,缓缓收回。
只余下一句:“殿下,若您是个男子,该多好。”
这样的心智,眼界,魄力,世无其二。
扭头离去时,又在心底腹诽:先皇简直是个瞎的,还是我儿子有眼光。
送走显将军,楚惊春躺到床上,好好睡了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身洗漱用膳。
她立于窗前消食,今日日头极好,未到正午,阳光已格外灿烂。想来三五天内,都是这样的好天气。
“去把所有人都叫来。”
所有人,也包含被安置在外头的白公子吗?
烟兰探了探身:“那白公子?”
“都叫来。”
白溪在皇家园林休养,一来一回用了近一个时辰,早到的几位大眼瞪小眼,已然很久不曾所有人齐聚一堂。
楚惊春没有每日请安那些琐碎的规矩,他们也只有楚惊春召见之时,才会来到藏书阁。至于私下里,彼此间可是没有来往走动的交情。
无人是热烈欢腾的性子,一个时辰,便各自坐着,无一人吱声挑头。
安静地厅堂,只有禾枝来回走动,瞧见谁的茶缺了,添上些。
终于,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齐齐望去,瞧见一抹青灰色身影。正是衣着寡淡,面目平庸,心底微弱的不安一并被吹散。
有人眼力极佳,注意到来人脖颈上一道鲜明的红痕,明显是被利剑划伤。
这伤是怎么来的?
白溪大步而来,进门后与诸位颔首示意,便坐在一侧。
亦在此时,楼梯处传来脚踏的声响,众人的目光再度射向一处。
楚惊春缓缓而下,坐至诸位,也省去迂回,直接道:“明日我将随显将军出征北上,吕琒,挑一支最好的护卫队给我,要二十人。”
北上,随军?
众人皆是惊愕,昨日正阳殿前长公主拒绝和亲之事并非隐秘,昨夜显将军夜半到访府上众人亦是知晓。可是怎的……怎的长公主也要一道前去?
吕琒当即起身:“战场凶险,还请殿下三思。”
音落,所有人一道起身重复:“战场凶险,还请殿下三思。”
楚惊春懒得将时间浪费在无谓地挣扎与交谈中,眸光掠过众人,音色冷了几分。
“我是在与你们商议吗?坐下!”说着,眸光定在吕琒身上,“吕琒?”
吕琒只得应声:“在下一定办妥。”
楚惊春这才转向坐在右下居于首位的武常:“护卫长,此战不知打到何年何月,我希望待我回来时,府上一切如旧。”
“烟兰会留下掌管内院诸事,拿不准的事你自可问她。”
“若有人上门闹事,该杀就杀。”
“除了显家,所有人,都不必给他们好脸色。”
最后一句,莫名给了武常天大的信心。
换了别的主子,或许委婉些,说一句:不必畏惧他们。楚惊春却是如此直接,竟是不用甩他们好脸色。
霎那间,武常觉着自个身份都贵重了许多。
尤其,自他进这道门,还被安排坐在距离楚惊春最近的位置。饶是最得宠的面首,都不如他受重用。
武常后退一步,恭敬弯腰:“属下一定将长公主府守得如铁桶一般,静候殿下归来。”
“白溪,”楚惊春看向坐在末尾的男子,“你可愿与我同去?”
白溪没想到会忽然叫到他,更想不到,楚惊春会要他同去。
他猛地站起身,眼底璀璨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欢喜地无以言表。
他下意识试图说一声“我愿意”,可他早已说不出话来,遂极是用力地点头,生怕楚惊春反悔。
周遭众人看着这一幕,短暂的震惊过后,便是深深的不甘与嫉恨。
震惊于白溪脖颈上的伤口,竟然使他再也说不出话。
人尽皆知,白溪的面容实在不算优越,唯一的优点便是声音动听这一条。可如今他失了声音,众人却是半点欢喜不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与殿下同生共死?
孙吕杨三人一道起身:“我等愿随殿下战场杀伐,不畏生死。”
往日里的恩宠都是虚的,唯有这样的紧要关头,才t真正看得出楚惊春究竟将谁放在心上,究竟信任谁。
很明显,他们三个今日坐在这里,就是凑数的。
楚惊春扫过三人:“战场上九死一生,不是玩笑。”
“景曜,你没有武功,去了送死吗?”
“杨晟,府上诸事还需你协同处置。”
“吕琒,和阿涧打一架,赢了你就去。”
吕琒深知,在这座府上,他是最不入楚惊春眼的。若非当初他非要回来,生生扛了二十军棍,又豁出命拿出以一敌百的架势,他不可能留下。
与林霁尘相熟,是他的原罪。
可是,他打不过阿涧。两人交手无数次,阿涧一次比一次强健,他决然不是对手。
遂脱口道:“为何不是与白溪对战?”
阿涧的地位,从来没有人想过与之比拟。也深知,潜龙之时的陪伴,撼动不了分毫。
“也成,打吧!”
无人看见,站在楚惊春身后的阿涧,眼底一闪而逝的嘲讽。
众人看向外面,原本平静看戏的目光,在短暂的数十招后,一个个面露诧异。
那个看起来不够高大,不够凌厉的男子,怎的忽然间就将吕琒狠狠地压制?
吕琒亦在白溪忽然发狠后明白,为何楚惊春让他与阿涧一战?白溪的身手,竟然在阿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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