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 第 93 章(2/2)
画师如得了敕令一般,当即就要爬起,奈何身子实在发软没得几分力气,挣扎了好几番才算勉强站起身。
“站住!”
一声厉喝陡然响起。
“你若是敢走出这里一步,我杀你全家。”
孟风竹说的极是狠厉,目光却是始终落在楚惊春身上。他瘸着腿,朝着楚惊春一步步走来。
画师当即不敢动弹,楚惊春亦不急于一时,只淡然地瞧着孟风竹。
“你怎么能站起来?”
孟风竹盯着她,满眼难以置信。一旁的壮汉更是警惕,已然做好了将她拿下的准备。
楚惊春说的无谓:“你下的迷药剂量不够,我睡了会儿,自然就无事。”
“不可能!”
孟风竹无比坚定:“就算猪都要睡上三天,莫说是人。”
嗯……
楚惊春蹙了蹙眉,生平头一遭,有人将她与猪相提并论。
可气,又实在可笑。
楚惊春轻扯嘴角:“那我怎么忽然就醒了?你也知道我要醒?”
楚惊春单手落在他的肩上,颇有些大气道:“孟公子,是你的毒出了问题吧!”
大剂量的迷药使她昏迷,下的毒,又使她快速醒来。却又秉持着未曾消退的迷药,便可如他所料,清醒着承受所有痛苦。
孟风竹愣了下,旋即瞪圆了眼睛:“你早就知道了?”
“你对我动手,偏巧又知晓我半夜出门,若说家中无贼,那才是稀奇。”
孟风竹愈加气恼:“他竟然露了马脚,蠢材。”
“你又如何知晓,或许曲山选了别的路。”
“我看他是活腻了,竟然敢背叛我。”孟风竹分毫未觉楚惊春看向他的视线,早已添了几分探寻,只潜藏着,不被人发觉罢了。
楚惊春随即了然:“果然是他。”
自京城带来的人绝不可能出纰漏,那便只有曲山和项邈。这两人入府之前楚惊春便命人查过他们的底细,多多少少都与孟家有些牵扯。早年间,项邈更是拐着弯受过孟家的恩惠。
然则,这是明线。
若是针对她,必不会轻易让她察觉。
她反其道而行,猜出曲山,竟真叫她猜中。
孟风竹意识到中计,彻底恼羞成怒,挥着宽大的衣袖大吼:“还不给我拿下!”
壮汉当即朝楚惊春扑来,动作凶猛利落,饶是地底这方寸之地不够宽敞,也没妨碍壮汉拳拳出击。
楚惊春始终懒懒地瞧着孟风竹,像瞧一个傻子。
她站着不动,似是躲不过壮汉的袭击。然则,却又在壮汉将要触及到她之时,如幻影一般轻巧避过。
下一瞬,孟风竹甚至没有看清,便见身边最得力的手下被人劈向后颈。
高大魁梧的男子顷刻软了身子,余下的,孟风竹便看的清清楚楚。楚惊春像提溜一只小鸡一般,双手微微用力,便拧断了他的脖子。
顷刻,孤立无援。
孟风竹彻底呆住,楚惊春便淡声提醒他:“不是把我调查的很清楚吗?还是准备的不够,这样的人至少准备一百个,才有一丝胜算。”
“孟公子,你太自负了。”
楚惊春走到今日,便是站上高位又隐身退去,又怎会是自负狂妄之人?她向来谨慎,方算无遗策。
真正自负的,是孟风竹。
孟风竹怔怔地,瞬息间,局势逆转。
他抽搐了两声,又是一点点大笑起来。
这一回,倒颇有些自嘲。
孟风竹一点点挪回方才的位子,坐回轮椅,勉强存住最后一丝体面。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换你,让我死个明白。”
他如今这般自负并非全无道理,曲山最紧要之人被他捏在手里,绝不可能背叛他。
“嗯……”楚惊春沉吟了会儿,侧首看向跌坐在地上的画师。“还不走?”
这一次,再无人阻拦。
老头赶忙支棱起来,顺着绳索向上爬去,爬了一半忽然回首道:“草民昨夜睡的沉,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甭管今日是怎样的结果,他都决不能承认见过长公主。
那可是长公主啊,岂是他一个小老百姓能在背后嚼舌头的。
楚惊春并不在意这些,缓步朝孟风竹行去。
“不成啊,你这样的……畜生,多活一会儿,我便觉得吸进去的气都是浊的。”
“还是去死吧!”
楚惊春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发簪,她着实是没得兴致与他废话。
罪大恶极之人,本该受尽折磨而死,奈何,楚惊春看一眼都觉得嫌恶,只好让他直接上路,也算便宜了他。
“住手!”
一道女声突兀响起,单是听着声音,都可知应是位柔弱且坚韧的女子。
嗓音里还夹杂了哭腔。
楚惊春慢悠悠转过身,看向从阴暗处疾步走出的女子。
这方石洞,果然还有别的出口。
楚惊春未有半分惊诧,原本在这方寸之地,藏了人便不可能瞒过她。
不过旁人有心藏着,她亦懒得分辨罢了。
女子身披墨色斗篷,遮住内里纤瘦的身形,亦掩住一身华服。终是一眼可知,乃是富庶人家娇养长大的小姐。
她疾步奔来,丝毫不惧楚惊春手上还握着发簪,直冲孟风竹而去。
她扑在孟风竹身上,急切地说道:“你不可以杀他,你胆敢对他动手,孟家绝不会放过你。”
楚惊春冷眼瞥着这一幕,女子纤柔,却又像只大鸟一样护着幼崽一般。而被护着那人,神情却未有一丝波动。
被如此相护,是全无动容。
“小姐是说孟老爷,他敢置喙吗?”
“小姐听了许久,不知我是谁?”
女子顿了下,随即又是仰起头:“孟家乃世家大族,即便你是长公主,亦不能随意定人生死。”
“孟国公啊,”楚惊春语气轻飘,“让他的儿子做面首,他确然是不愿的。”
但,也仅此而已。
终究还是孟知远自小尊贵,折不断脊梁。
女子满眼惊愕地看着楚惊春,不明白同为女子,因何眼前人如此不知羞耻。便是长公主又如何,便是极度嚣张恣意又如何,竟然胆敢要国公爷的世子做面首。
孟风竹亦是惊诧,诧异过后脸色一寸寸灰白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呢喃:“你,你竟是愿意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女子不解其意,楚惊春却是瞬时了然。
“有何不愿?孟知远本就是形容俊俏的男子,嗯,”楚惊春顿了下,目光特意落在孟风竹面上打量几分。“说来,单论这张脸,你是不输给他的。”
孟风竹骤然擡起脸,眼底是盛不下的惊愕,而后便是浓郁的悔恨和自嘲。
却原来……
原来他不费一兵一卒,手上不沾染一点鲜血,就可以干干净净地赢了孟知远。
楚惊春就在江州,甚至,她已然纳了两人入府。孟风竹想到推人进府打探消息,却从未想过,他本就可以自己进去。
只要他出现在楚惊春身边,成为她宠爱的面首,便可以令孟知远每日每时都如凌迟一般。
楚惊春是孟知远的不可得,而他孟风竹,却是得到了她。
就仿佛,眼前本有一条捷径可走。而他被迷雾遮掩,兜兜转转的用尽全力,却是走错了路。
孟风竹垂下头,整个人萎靡下去,没了一丝挣扎求生的意愿。
女子懵懂地看着这一幕,起初不懂,后来忽然明白过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楚惊春面前,不住地叩首。
“长公主殿下,求您,求您放过他!”
“他从小就过得极其辛苦,母亲早逝,父亲不疼。殿下,听说您早年也受过许多苦,求您可怜可怜他,放他一条生路吧!”
“他只是,只是太羡慕孟公子了。”
同样出身于孟家,孟知远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而他却长于江州,父亲暴戾,且无官无职。
“这世上,可怜之人诸多,难道都去残害别人的性命?”楚惊春道。
“你懂什么?”女子见楚惊春无动于衷,嘶吼起来,“你生来就是公主,怎会懂得我们寻常百姓的苦楚?”
这话……
天下黎民千千万,这样的寻常百姓,这样的苦楚?
楚惊春冷嗤一声,幽幽地望着她,冷声问:“你心疼他?”
女子梗着脖子不说话,目光里全是为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奋不顾身。丝毫未查,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自始至终不曾看过她一眼。
果然啊,这世道还是有人与罪犯共情。
楚惊春细细回想看过的案由,忽的盯住孟风竹问道:“我记得孟公子杀害的人里,有一位是官家小姐,父亲虽职位不高,却也是正经的八品官员。”
“这样养于深闺内院不常出门的小姐,孟公子是怎么将人引诱出来的?”
以他往日杀人的手法,虽则都是貌美的女子,大多都是平头百姓,偶尔,也不过是长于富户。官家小姐,那是唯一一位。
且他杀人素来隔不了几日便是一个,可见不曾细细探查,去查定每位的行踪。
官家小姐的行踪,尤其不易查实。
孟风竹没这样的闲心,亦没有时间。
孟风竹沉湎于悔恨中,恍恍惚惚甚至不曾听见楚惊春说了什么。女子却是猛地扑到楚惊春跟前,急促道:“不是他,是我,是我想法子将她请了出来。你若要动手,只管冲我来!”
果然。
楚惊春扬唇冷笑,垂首看向满脸泪痕的女子:“既然如此,那就和他一起上路吧!”
都是可恨可恶之人,分什么一二三。
楚惊春擡起手腕,脑中灵光闪过,转手戳了戳孟风竹的肩侧。
待孟风竹醒过神朝她看过来,这才徐徐开口:“孟公子,倘若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看……”
必死之局,陡现生机。
孟风竹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毫不犹豫地冲她扑去。他将女子压住,双手掐住女子的脖颈。而后,在女子满眼不可置信与绝望中,直至女子气息断绝。
事毕,孟风竹瘫坐在一旁,楚惊春冷眼瞧着他,只等他问出一句,是否放过他。
不妨等了许久,孟风竹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重新坐回轮椅上,掸了掸发皱的衣袖。
这才轻声道:“我杀了许多人,合该以命相抵。只是临死前,求殿下回答我一个问题。”
楚惊春略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倒真是清醒之人,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过他。
她想看的,本就是叫那女子死于挚爱之人手中。
楚惊春点头。
孟风竹深吸一口气:“若……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若当初被举荐到长公主面前的人是我,我会不会被留下?”
旁人不知,孟风竹却是探听的分明。
自打楚惊春来了江州,马元魁送过去的何止三五人,至少十余人,只不过最后只留下了两个罢了。
楚惊春特意细瞧了孟风竹的面容,方才应道:“论容颜,你胜过孟知远,论身姿,你比曲山要强得多。”
言下之意,只要他愿意,他决然可以留下。
他做过的所有,曲曲折折,要命不要命的勾当,全都是白费。
孟风竹无言失笑,随后沉静地闭上眼,静待死亡。
楚惊春刺入他的脖颈,孟风竹感受着刺痛,感受着浓稠的血液顺着脖颈下滑,感受呼吸受阻……
不,过了好一会儿,他仍然能够喘气。
他没能感受到死亡的来临。
“都进来吧!”
楚惊春的声音忽的响起,孟风竹睁开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石墙被人打开,从外面进来一行四人。
走在最前头的身形高大模样俊朗,一眼可知必是楚惊春的手下。后头那三人,便是各色模样的寻常百姓。
三人一看见孟风竹,眼底便迸发出汹涌的恨意。
楚惊春未再多言,只努了努下颌,吕琒随即转过身,与三人道:“此人孟风竹,便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诸位动手吧!”
如何动手,自是如当初孟风竹杀害无辜女子一般手段,肢解,剁碎。
有人拿着匕首,有人拿着斧头,有人,拿着务农的镰刀。
孟风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死死地盯着人群背后的楚惊春,“你,你骗我……”
任他迂回认错,任他放弃挣扎,还是躲不过同样的死路。
能做到权倾天下的人,又怎会轻易手软。
楚惊春怕被血污弄脏了衣衫,不曾近前,只沉声道:“你恶贯满盈,难道还想死的痛快?不过……”
楚惊春特意顿了顿,在孟风竹的哀嚎声中,挑了一个寂静的空挡。
“你确然,什么都不必做。”
这世上,最遥不可及的,便是悔不当初。
剁的稀巴烂的场景楚惊春未再细瞧,只将昏睡在一旁的阿涧架起来,驾马离去。
一路颠簸,阿涧其实早就醒了,只是陷在无能里,不敢睁眼。
楚惊春亦不挑破,直至到了目的地,一把将人抱下来,这才拍了拍他的肩。
“坐下歇会儿。”
阿涧再是躲不过,只好同楚惊春一道来到树下。
此处乃是庄园外最近处的风景,亦是整个江州最好的风景。高山流水,蓝天白云。尤其还是清晨,不曾烈日灼烧。
楚惊春引领阿涧来到树下,叫他靠着树干坐下,而她屈膝躺下,枕着他的腿。目光平直,是他凌厉的下颌线。
他们许久不曾这样亲昵,阿涧的不自在写了满脸。
楚惊春仿佛没瞧见,只低低呢喃:“折腾了半宿,累了,让我睡会儿。”
说罢,她真的睡去,毫无防备的进入梦境。
阿涧起初僵硬地厉害,后来望着楚惊春的睡颜也渐渐放松身子。他很想垂下头,吻过她的眉心。奈何,这样的姿态,怀中人若是不曾仰起头,他是够不到的。
然则,这样已经很好。很好。
临近午时,楚惊春睡了一觉终于悠悠转醒,她翻了翻身子,显然没有打算立时起身。
混混沌沌,不甚清醒。
几步开外,骄阳似火。而他们所在,是浓郁的树荫遮蔽,甚是清凉。
楚惊春翻了身,从朝着外头,转而整个脑袋埋进阿涧怀里。
阿涧心跳愈发猛烈,怀中人尤不自知,甚至拎着含混不清的嗓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涧不由得低声唤道:“主子,主子?”
楚惊春没有睁眼,只声音清晰了些。
她说:“阿涧,我最喜欢你。”
“嗯?”
“我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