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 第 94 章(2/2)
顿了会儿,楚惊春忽然擡首看向烟兰:“你说,有没有可能她就是为着阿涧来的?”
“呃?”烟兰愣了下,旋即道,“主子,不管她是为何而来,她能够精准地找到您现下所居,便知此人绝不简单。”
世人皆知长公主已然殉国,一个春和楼的小丫头,竟然知道楚惊春没死,且精准地找到她的下落,不能不令人生疑。
“近来盯着些,听双回信后再做打算。”
“是。”
烟兰应下,首先便命人去排查当初语琴是怎么进的府,又是怎么瞒过府上对下人的清查?
烟兰做的隐秘,是以,稍稍费些时间。
过了一整日,才算明白个大概,却也没什么稀奇。
烟兰与楚惊春道:“语琴本就是南方人,返乡探望生病的母亲,母亲过世,她本要再度返回京中,途经江州,恰逢马元魁为府上添置佣人,她便想着,不如就在这里做活。”
“马元魁预备了一百,在其中挑选了二十人。语琴就在其中。”
她模样白净,做事利落,又极懂得规矩,最后自然能够留下。
“只不知,这个巧合,是不是真的巧合。”
他们对语琴没什么印象,但语琴从前,却是见过他们的。
落脚地刚好挤满了熟人。
楚惊春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只急,甚至有些慌乱。
烟兰未及上前撩开帘幔,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求主子救我!”
来人单膝跪地,一手紧握长剑支撑在地,也艰难地撑着他摇晃的身子。
烟兰一眼明了,悄声退去。
男子呼吸急促,嘴唇微干,额间细密的汗水在他垂首间坠落。眼底是欲望和隐忍的极度挣扎。
楚惊春瞥一眼他滚烫发红的耳朵,自是没得半分急促。
甚至慢悠悠问他:“被下药了?”
“求主子,救我。”
他声音暗哑,手上青筋爆裂,却又始终垂着头,不敢擡头看楚惊春一眼。
显然,将要到达极致。
楚惊春终是弯下腰,勾住阿涧的衣襟,引他一步步近前。
清冷的语调响在阿涧耳边,“以你的警醒,谁能给你下药?”
唇瓣将要贴着阿涧的唇,仿佛甘霖近在眼前,楚惊春偏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没有答案,她顷刻就会让他滚。
阿涧忍耐着将要爆裂的冲动,颤抖着嗓音艰难启齿:“是语琴,她说,说只要我喝下那杯酒,就不再纠缠我。”
“哼……”
楚惊春嗤笑一声,当即下颌微扬,送上温软的熨帖。
瞬息间,仿如山洪暴发,两人的衣物甚至不能完整落下,几乎尽数碎在阿涧手心。
楚惊春含笑看着他,一面以微凉的指腹轻划过他的脊背。
声音绵软湿润,含着道不明的蛊惑。
她道:“知道下了药?”
“嗯。”
阿涧声音闷闷的,却未迟疑。
这样的档口,又哪有心思分神多思。
楚惊春唇边笑意愈浓,知道被人下了药,还要饮下,还要特意跑到她的跟前求救。
这样坦诚的心机,也是有趣。
这般想着,便愈是放纵。
阿涧于她,到底是不同。
由得他闹,也有耐心哄一哄。
全当,哄他开心了。
这一回,许是接连疲惫,连带着阿涧都躺在楚惊春的床上睡了个长长的安稳觉。
然则,一觉醒来,日头正盛,烟兰的脸色又是欲言又止。
见楚惊春望来,方叹息道:“又来了。”
阿涧亦顺着烟兰的眼色往外瞧,当即躬身与楚惊春道:“属下这便将她处理了。”
屡次犯上,又给他下药,这个人断然留不得。
楚惊春摆摆手:“不用,去把人叫进来。”
前日楚惊春尚且不知其间种种,今日正巧也叫那姑娘将话说个分明。
烟兰忙道:“主子,听双的回信还未送来。”
江州距离京城太远,即便是飞鸽传书,也要听双将事情查个明白才能回信。
“一个小丫头而已。”
阿涧随即将人引了进来,这一回,小姑娘明显气势更胜。
眉宇间的自尊和骄傲,仿佛并非这府上的寻常丫头,而是哪家的官宦小姐。
语琴直直地望着楚惊春,开口便道:“你与阿涧在一起了?”
烟兰当即斥道:“怎么与主子说话的,跪下!”
从未有人敢这样逼问,甚至,拎的是气势凌人。
楚惊春摆摆手,只望着语琴道:“接着说。”
小姑娘攒了满肚子的气,是要一会儿发泄的。
语琴毫不客气,当即又道:“你少假惺惺的,明明是你要将阿涧留在身边,让他做你的面首,还假装好心让我自己去努力。”
“你看着我,是不是就像看一个笑话?”
楚惊春轻“嗯”一声,“然后呢?”
语琴见她始终是无谓的姿态,愈是恼怒。
“你少在这高高在上的,好像我们都是蝼蚁,只有你才是人。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怕你,我也不怕你。”
楚惊春原本静静地望着,在听到语琴最后一句时,神色终于动了动。
语琴果然是知晓她的身份。
“知道我是谁,还敢如此。眼下,我倒有些敬佩你。”
不论亲疏远近,从无人敢这般与她说话。若说真有那么一个,也只有当今太后娘娘,那是拎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
眼前的姑娘,所倚仗的,似乎也并不只是年少狂妄。
她心底分明存着什么底气。
语琴不妨楚惊春竟还有心思出口赞她,下意识愣了愣,旋即姿态照旧。
“不过就是一个死,有什么好怕的?”
诚然,人一旦将生死看开,大抵也就能够无畏无惧。
楚惊春道:“那你今日来见我,又是想求什么?还是心中不愤,就想骂一顿出气?”
“我要你放阿涧自由!”
依旧,依旧是大义凛然。
听得这话,一旁的烟兰险些嗤笑出声。
倘或是新进门的丫头不知内情喜欢了阿涧也罢,偏语琴是知晓从前的。既是知道,竟还能说得出这话?
实在是可笑至极。
楚惊春未出声,阿涧已是躬身道:“属下从未想过离开您,一生一世,到死,属下都将保护您。”
“阿涧?!”
语琴顷刻恼了,转身看向阿涧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难道你甘愿做一个面首?和那么多男人共享一个女人?阿涧,你何必自甘堕落,你值得最好的,唯一的!”
听到这,烟兰终是没忍住,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怎的,那个最好的是你呗!
“语琴姑娘!”
阿涧冷眼望着她,一面大步后撤,未叫语琴碰着分毫。
他将要再度开口,却有一道清冷的嗓音先他一步响起。
“我来说吧。”
旁人不知,楚惊春却是看得分明,阿涧的耐心不多,后撤那一步,手中长剑已有抖动之意。
他近来确实有些疯,杀人太过利落。
楚惊春缓缓道:“语琴是吧,方才你说的所有,我都可与你回应。”
“其一,阿涧并无卖身契在我手上,他是自由的,从始至终都是。”
“其二,我并未打算要阿涧做我的面首,即使他愿意,我也不会将他圈在某个院子里。”
“最后,我看你确实像看一个笑话,你没看着吗?烟兰已经想尽生平所有不开心之事,才没有笑出声来。”
“要拿下一个男人,只管用尽手段,输了便是输了,招惹旁人作甚?”
“不如你与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语琴瞥向烟兰,果真见着烟兰满眼的嘲讽。将将泄下去的半分气性,登时又蹿出许多。
“不过是你幸运罢了!”语琴扬着下颌说道,“若当初是我先遇见的阿涧,是我将他捡回来,小心护佑他,今日,便是他一心一意只有我。”
楚惊春微微一笑:“那却是没辙,就是我先遇见他。不如这样,你也去街上寻一个乞儿,好生照应他,待他将来长成,也还你一颗真心。”
语琴眼前一亮,只觉抓住了楚惊春的话柄,猛地转向阿涧。
“你听,阿涧你听,她分明就是利用你,她对你所有的好根本就是有所图谋。”
“阿涧,即便不是我,你也该去寻一个女子,寻一个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你的女子。”
“阿涧,她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你在她手里得用,也不过是得用罢了。有一天你死了,她都不会落一滴眼泪的。”
“阿涧,为了她,不值得。”
语琴端的是一个苦心婆心一腔衷情,阿涧的脸色却是从未有一刻舒缓。
待长篇大论完结,阿涧不等楚惊春开口,便手臂高擡,未出鞘的长剑正对着语琴的脖颈。
“主子请放心,今日之扰再不会发生。”
言下之意,他会亲自解决了语琴。
语琴静静地望着阿涧,唇边扯动笑意,眼底却是带了泪光。
她终于垂下高傲的头,声音沙哑小心:“阿涧,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烟兰离得近,将语琴的愚蠢看得实在太过清晰,没忍住又翻了白眼。
傻姑娘啊!
阿涧是否讨厌你重要吗?
以下犯上,本就是死罪。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胆敢如此逼问楚惊春,还一而再的逼问,都不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怕是如今楚惊春身在江州,叫人忘了她的身份。
譬如在正阳殿,谁敢三天两头的找当今陛下吵架?而楚惊春,比陛下更胜。
不妨,楚惊春却是突兀地开了口。
“算了,也是可怜人,何至于伤了性命?放她走吧!”
话音落地,所有人一并愣住。
这样的情景,近乎是被人指着鼻子骂,居然就这么轻轻放过,连斥责也未添上几句?至少,打几板子赏几个嘴巴,也算小惩大诫。
这实在……太不像楚惊春的作风。
烟兰不解地将人送出府门,语琴更是迷茫,本是向死而去,怎的好端端地走出来了?
迈过高高的门槛后,语琴愈加踟蹰,离去前到底是折回到烟兰身边。
“真的让我走?”
烟兰的疑惑并未如语琴一般写在脸上,只没好气道:“主子对女子一向宽容,你只管放心,既放你离去,断不会事后责难。”
楚惊春行事一向干脆利落,若要杀人,当即就杀了,又没得什么好忌惮。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可让楚惊春忌惮的。
诚然,放语琴离去,确然在意料之外。
打发了语琴,折返的路上,烟兰灵台闪过,方后知后觉。
屋内,阿涧双膝落地,脊背挺拔。
楚惊春敛去了方才的好脸色,整张脸因着过于平静甚至带些晦暗之意。
良久,楚惊春方把玩着手中发簪沉声开口:“这出戏唱得不错,看了多少话本子想出来的?”
“属下知错。”
阿涧垂着头,自打楚惊春放过语琴,他便知道自己露了陷。
其实是楚惊春看过的话本子他都一一看过,并反复翻阅。奈何,楚惊春喜好的大多离奇曲折,阿涧担心弯弯绕绕过多,反倒容易暴露。
没成想,还是被楚惊春看穿。
楚惊春幽幽道:“看来你并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你。”
本是一场戏,不妨演戏的姑娘十分动情。演的真了本是好事,可她情真意切之下,竟还不忘反反复复,为阿涧求一个唯一。
这是阿涧所求,却从来不曾自己开口。
如此,便显得割裂。
一个并非专门唱戏的女子,将情意演出了十分真。慌乱无措之下,却也没忘了反反复复为阿涧求一个真心。
“属下只是偶然得知语琴姑娘出自春和楼,并无丝毫情意。”
楚惊春轻叹一口气:“若我猜的不错,她应是真的为你而来,自愿送到你手上让你利用。”
“阿涧,这是个好姑娘。”
一个春和楼出身的小姑娘,明知她的身份,还是心甘情愿为了阿涧,拼着一条死路也要为他将那句话说出来。
勇气可嘉,情深义重。
阿涧愈加慌乱:“属下会去道歉,亦会给她补偿。但属下心中早有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楚惊春静静地望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方道:“那日我说的话,不够对吗?”
阿涧,我最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了。
原来不是迷蒙呓语,是她特意说来让他宽心的话。
可是不够啊,怎么会够呢?
阿涧垂着头,声音闷闷的:“属下不敢。”
“若我不能叫你如意,你当如何?”楚惊春凝着他。
特意找一个姑娘跑到她跟前,许是让她吃醋,亦或是单纯的让那姑娘替他表了心声。也算费了心思用了手段,如此之下,大抵也要有个结果。
阿涧似乎早料到会有此结果,当即便道:“属下永远臣服于您,永世不变。”
楚惊春忍不住笑了,旋即面色一冷:“跪着去!”
烈日当头,灼烧着人的脸颊都有些发疼。烟兰折回身,就见着阿涧跪在烈日下,这一跪,就是整日整夜。
好在,江州多雨,未及午膳的时辰,蒙忪细雨驱散了大半热气。
烟兰撑一把伞来到院中停在阿涧身侧,低声道:“你怎么想的,竟然敢算计主子?”
昨天送语琴离去时,烟兰并未反应过来,后来细想才发觉其中怪异。
语琴狂妄的太过不寻常,阿涧亦反应不够迅速,竟然任由语琴闹到了主子跟前。
阿涧直愣愣地跪着,并未吱声。
烟兰只得弯下腰,又道:“主子原话,起吧,别淋坏了身子。”
诚然,雨水落下不过一刻,说到底,楚惊春并未打算真的惩戒他。
阿涧蓦地擡眼,望向轩窗的方向,窗子敞着,正好遥遥与楚惊春的目光相对。
雨幕遮掩了大半视线,阿涧自然不知,楚惊春眼底涌动的情绪。
之前从未注意,男子湿发,雨水滴答,仿如从前那个沉默乖顺的少年,又仿佛,和着雨声点点坠入欲念的河流。
是悄然无声无知无觉的勾引啊!
楚惊春饮了口凉茶,略压了压那股燥热。
雨中,烟兰仍苦口婆心地与阿涧说着:“阿涧,其实你不必如此,即便主子从未说,我也看得出来,她待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就说眼下这件事,若是换了旁人,一准撵出去。也就只有你,跪一跪也就罢了。”
先前随手杀了马元魁送给楚惊春的人,楚惊春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楚惊春待他,是极其纵容的。
阿涧看着楚惊春的身影离去,收回视线,沉沉道:“换了你也一样。”
烟兰一滞,笑着眼底翻白,再是懒得搭理他。
顿了顿,余光瞥见门口,忙与阿涧道:“主子叫你呢,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