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故人(1/2)
再遇故人
兰亭将那包袱打开,才发现是一件通体黑色的斗篷。
“我踩了踩县衙架阁馆的点,入夜之后能赶上一次换值,那看守的衙役偷奸耍滑,向来喜欢拖些时间再去,我们刚好能潜入。”
兰亭见这人将登堂入室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果真是水匪的德行。
“林氏拿到的那药,我们当日猜测是倭国奸细钻了空子,如今想来,她下药的时机恐怕也刚刚好,若没有她这桩丑事,这药估摸着也得下到周清心头上。”
“此话何解?”
“周清心告诉我,她昏睡之前,是与徐氏发生了争执,徐氏让她上京相看,她为了卢运生死活不愿意,故而僵持不下。”兰亭回忆道。
屋内烛火噼啪一生,她感到一阵寒意上涌,忍不住拥了拥外袍,苻光索性将那外袍抖开,轻轻搭在她身上,又绕过那细白的颈子,将带子系好。
布满粗茧的手向来是挥刀射箭所用,却都抵不上这一刻的细心和虔诚。
兰亭仍在思绪纷飞,“倭寇能伸手到林家去,周其芳未必不知晓,但还是沆瀣一气。只能说周清心要相看的人,恐怕并不如他们所愿。”
苻光退开,看着系着斗篷乖巧端坐的女郎,唇角微扬。
“我听闻,周其芳本有意将女儿嫁进段家。”
兰亭眸光一闪,蹙眉看向他,“可我听周清心的口气,对待自己的婚事充满了期待,不像是定好了段氏的模样。”
“也就是说,周其芳本人都和徐氏母女意见不合。”苻光冷笑,“那这位周大人,可真是六亲不认啊。”
女儿的婚事也成了他官场上的筹码,一旦这筹码挡了自己的路,便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毁掉而不作为。
兰亭把玩着胸前的系带,“若是如此,那这倭寇奸细不像是和周其芳有臣属关系,倒像是平起平坐的盟友。”
“就怕......”
“就怕什么?”
小娘子目光里带着担忧和郑重:“倭寇在溱州扎根如此之深,若将手伸到军中......”
苻光屈指握拳,没有接话。
昏黄烛火下他的面容有一瞬的嗜血之气,又像是看花了眼,还是初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娘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在下只是个水匪头子,管不了这许多。”
兰亭知晓他的立场不同,眼下还是将这矿山的事弄清楚,若能上报朝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时辰差不多了,苻光带着兰亭往县衙而去。
架阁馆灯火重重,门口站着个百无聊赖的衙役,时不时左右转转张望一番,翘首以盼着什么。
没过多久,有同僚过来招呼:“老吴,换值了,走,用饭去。”
那老吴应了声,连忙整了整帽子,将架阁馆一锁,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二人在屋顶屏息等了片刻,果然如苻光所言,仍旧没见到那换值的人过来。
瓦片轻轻拨开,苻光带着兰亭悄然落地。
小娘子带着黑色的兜帽,脚步轻盈地穿梭在架阁馆中,苻光如同那咬着尾巴的小鱼般紧跟在后。
“这处。”
兰亭找到了百姓进出城登记造册的一格,整整五排架子,全是名册。兰亭找到抚宁四十一年的造册,刚要踮脚伸手,就被人越过头顶取下来。
她回身,这人已经吹了吹那册上的灰,递到了她面前。
兰亭举着烛火翻阅,苻光将剩下的几册翻开,同她一起找了起来。
二人正找着,门口却传来哄闹的人声。
似有人推搡着走了过来。
兰亭一惊,正要动作,苻光已经将那盏烛火放回了原处,拉着她躲到最后一排书架之后。
重重书架之外,有人唉声叹气地抱怨:“咱们这位县令大人最近又攀上了什么高枝,成日里叫我们给他送这送那,把官家的衙役,当他自家的侍卫使唤不成?”
苻光示意兰亭继续,自己盯着外面两人。
另一人“嘘”了声,“你当是谁?果禄巷的那位。”
那人惊声道:“段都尉?”
“可不,听闻是王家派人来请,咱们县太爷笑得合不拢嘴就去了。”
“怪道要我们送些好东西过去。”
“你麻利点儿,那库房钥匙拿着了么?”
“这就好,走吧。”
丁零当啷的声音远去,苻光皱眉思索片刻,回头看向兰亭。
“王氏做这收药之局,果然不简单。”
兰亭头也不擡,一目十行,她心中早有预料,王氏借着段纶的旗号给县令施压也不算什么,说不定正等着她交不上货,带着衙役们将她们问心堂一举拿下呢。
“奇怪之处在于,王氏没有动机。”
她平白无故,不至于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苻光沉吟,“此事我会再探。”
二人飞快地查阅这名册,烛火快要燃尽之时,兰亭目光终于一顿。
“找到了。”
苻光靠近,“何人?”
“卫悯,字逢安,京城人士,家住......”
“住在何处?”
“永宁坊。”兰亭顿了顿,目光有些发颤,“你可知,京中能住在永宁坊,又姓卫的是哪家?”
苻光的脸色沉肃一片,心中已有答案,面上仍旧平静道:“哪家?”
烛火微茫中,女郎叹息,“当朝尚书令,卫吉。”
卫吉是真正的帝师出身,当年在其门下进学的,不止还是秦王的当今圣人,国舅段峄、国公李邕,乃至她父亲,也是门生之一。
她父亲裴行易也是因此与李邕结下了同窗之谊,乃至数年后结下儿女婚约。
可每每提起卫吉的儿子,向来只会想到国子监祭酒卫忻,从未听过卫悯。
若当时胡娘子所言的来给她传话的是卫家,绝不该如此低调。卫吉如今已经变得平和了许多,当年也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物,不明不白地失去了一个儿子,怎么会如此平静。
“尚书令痛失一子,竟如此草率了事么?”苻光问出了相同的疑问。
“或许,这背后的原因,是连卫吉也抵抗不了的。”
“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非,他抵抗不了的,是皇权。”
最后二字他说得极低,只能容二人听见,却无异于惊雷炸开。
卫悯此人,若非这一次偶然发现,竟好似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般,自己年幼时也从未在父亲那里听过此人的名字。
仿佛在这世上与他有关的,只剩下一个尚书令之子的身份。
是刻意有人在抹去他的存在。
“不,还有一个人,或许是这卫悯存在过的证明。”兰亭冷静道。
苻光看她一眼,缓缓吐出,“清风朗月,辄思孟音?”
孟音此人,能与尚书令之子定情,想来身份不会太低,至少比卫悯更容易留下痕迹,她大可写信问问母亲。
思及此,她道:“我会托人在京中打探。”
说罢,朝他看去,只见苻光点点头,仍在思索着什么。
除了邱盛夫妻,她对外自称是裴氏姻亲,家中不过普通商户。苻光一直没有过疑议,无论她的表现是否如真正的商户千金一般。
是不在意,还是心中早已有答案?
兰亭几乎要张口问他,却被苻光伸手一拉。
门口又进了人。
这次到不是来拿东西的衙役,而是个熟人,颊边梨涡浅浅浮现,正在和同僚摆手。
“不必再送了,我替老七看一晚上门就行,让他好好陪陪嫂子。”
“多谢程捕快,下次一定让老七请你吃酒!”
程樾转过身来,却皱了皱眉。
他好似闻到了一股不属于这架阁馆的味道,淡淡的,夹杂着些草药味,甚是熟悉。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门,将腰侧刀柄握在手中,缓步朝层层书架中走去。
一层、两层.......
及至最后一层,他终于听到叮咚一声轻响。
“谁?”他厉声道,快步绕过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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