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众人(2/2)
宛夫人也不理会,只自顾自地收拾院子。
待她收好,发现兰亭所在之处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编好的一张渔网,以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竹簟。
一连几日,兰亭皆准时来院中报道,不仅同夫人们越来越熟悉,那些不曾与她攀谈的疍民女郎也不再那么冷漠和生疏,能同她微笑着打招呼。
便是宛夫人,见到她的脸色也不再那么严肃,愿意主动指点她一二了。
寨中都说,新来的这位寨主夫人,当真是位蕙质兰心的女郎。
苻光把这消息告诉兰亭时,她还在调着荔枝香。
前些时日食用完的荔枝壳,皆做成了荔枝香,如今点燃,室内暖香扑鼻,更添清新。
“我就说,没有娘子想收服却收服不了的人。”
兰亭调香的手未停,“你不会觉得我太过功利?”
“你与人相处时无有冒犯,无有坑害,反倒是处处以礼相待,能帮则帮,论迹不论心,何谈功利?”
他把玩着那调香的小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着话。
兰亭闻言目光掀起波澜,对待周清心也好,对待江四娘子也罢,她虽无坑害之意,但到底存了利用之心,她们或许当她是投缘的姐妹,她做不能如此纯粹。
到底立场不同,身不由己,她也认了这凉薄淡漠的评价,却不想苻光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倒是会哄我。”她轻轻道,将那燃上的香摆至案几上,提笔写字。
“要说功利,我这水匪头子合该是最功利的,我瞧着娘子都觉得挺好,娘子还妄自菲薄什么。”
苻光戏谑道,又将那小勺放进她的匣中,起身翻找衣裳,边翻边问,“我那件玄色的袍子娘子可曾看见?”
兰亭头也未擡,“你那几身衣裳除了玄色还是玄色,你说的是哪一件?”
“镶边的那件。”
“在左边最底下,你且翻翻。”
苻光似是找到了,将那衣裳抽出来抖了抖,“可是这件?”
兰亭没好气地擡头,“你自己的衣裳......”
擡头却是一愣,这人手中拿着的哪里是什么镶边的袍子,而是一件小巧的水靠,一瞧便是女郎所穿。
见她面色愕然,苻光挑眉道:“牛夫人说给牛利,牛利那个大嘴巴又问到我这处来了,堂堂一个水匪寨中的寨主夫人,怎么想学凫水都不成。”
兰亭停笔,起身接过那水靠,如同鱼皮一般,十分轻薄贴身,又不显累赘。
但这东西比骑装还要贴身,穿上必然将曲线暴露无遗。
她有些不自在,“这是何处得来的?”
“自然是我做的。”
苻光邀功,他怎么会将这贴身穿的东西假手他人。
“你?”
兰亭讶然,他这两日的确早出晚归,有时深夜才会觉得床榻一沉,天亮却又不见了人影。她本来以为寨子里操练任务重,却不想是这么个缘由。
“我向宛夫人学的,她原本不肯,听说是给你做的,才点了头。”
苻光在她跟前屈身蹲下,单膝跪地,“娘子这几日受委屈了,是某的不是。”
兰亭移开视线,“你知晓就好。”
“我阿娘去世之前,身边只有百岁在,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着我成家,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未来的夫人,他受的刺激不小,性子也执拗起来,听了这话便有些走火入魔了。”
“但这并非他如此行事的理由,我罚他在我阿娘牌位前跪了一夜,若娘子那日不曾解气,尽管罚他便是。”
他清俊的眉眼在灯火下映出一片沉毅和温柔,“我教娘子凫水好不好?”
兰亭不是不曾为这寨中的人和事恼过他,可人心各异,人能怕她却不一定敬她,他又能如何?总不能一剑杀了了事。再者,她这人向来愈挫愈勇,最不怕人刁难。
她索性踢了踢他的腿侧,“百岁的事,我这几日让他忙前忙后去筹备药材的事,也将他累得不轻,念在情有可原,便罢了。”
“至于宛夫人那处,”她微微勾唇,“我想,她会答应的。”
苻光最喜欢看她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模样,“娘子圣明。”
兰亭瞪他一眼,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还有件事,我想,在寨子里办个学堂。”
“学堂?柳应归不是正教着孩子们习字?”
兰亭摇头,“并非给孩子们开的,是给年长的女郎们开的。”
苻光想了想,“包括那些疍民女郎?”
兰亭颔首,“寨中只有阿箣略通药性,我带着她,也是想着要帮我打打下手。剩下的事,牛夫人说会带着大家来帮忙。我没有其他的东西可报答她们,兴许能带她们认些字,再教她们一些简单的药材辨认法子,好过什么都不知晓。”
苻光道:“娘子想得周到。”
他有些不愿让她操劳,“可这些妇人们,也并非事事团结,怕是要让娘子费上一番功夫。”
兰亭挑眉,看来他也并非不知晓两族隐隐各自为营的事。
“疍民非一朝一夕形成的部落,我只是个水匪头子,又不做他们的统领,自然不必非要两族一家亲,只要不互相仇视,影响寨中安危便可。”
他倒是万事不过心头,什么都能想得开。兰亭知晓他的担忧,并不害怕,“我管不下来,有人却能管下来。”
......
管得下来的人,正坐在院中的最后一排坐席之上。
简易的凉棚搭在头顶,几列坐席依次排开,疍民和汉民的女郎们分列而坐,见到彼此仿若孩童上学堂的模样,都嬉笑着和熟识的人打闹。
凉棚中乱糟糟的,兰亭看着最后一排的宛夫人,朗声道:“诸位娘子们,今日起便由宛夫人担任大家的斋长。”
堂中静了一静,宛夫人起身扫视过众人,斥道:“上学识字,笑什么?”
女郎们下意识一顿,这下终于渐渐放低了声音。
兰亭心中好笑,继续道:“若有任何事情,问宛夫人即可,接下来每日散学,我们都会完成一份课业,若是做得好,便可得到一朵红花,大家分成不同的队伍,每三日结算一次,哪支队伍所得红花最多,就算是获胜,队中的女郎们人人可得一匹新缎。”
人声瞬间嘈杂起来,日面将名单公布出来,众人一瞧,竟发现自己与从前不曾说过话的人成了一队,都有些试探着去寻自己的队友。
等到重新结对而坐,已经不复从前的泾渭分明。
宛夫人只淡淡看着,见兰亭看过来,沉声道:“听先生上课。”
众人坐好,便是为了那新缎,也要打起万分的精神。
兰亭满意,顺势开始教授起基本的药材辨认常识。
待到散学,众人都走了,宛夫人才缓缓走至她身边,深深一拜,跪地不起。
兰亭连忙去扶,却见她执拗地不肯起身,“错怪夫人,请夫人责罚。”
“此事我只当作一场误会,过了也就过了,宛夫人快起身。”
宛夫人一张脸仍然沉肃,眼中却带了些愧,只擡起了头,身子仍俯在竹席上,“是我,蠢钝,偏信。”
兰亭摇头,“夫人除了怕我得罪河神斥责我几句,也未曾做些什么。”
宛夫人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虽则因为严厉乃至于略显刻薄,但除了初见时对她不满,斥责了几句,之后她做什么,宛夫人实则也未曾有过阻挠和坑害,甚至还配合她许多。
她是个纯粹的人,希望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让女郎们有立身之本,兰亭愿意开学堂这事,与她也不谋而合。
宛夫人撑着地起身,眼中一片毅然。
“药草的事,您吩咐,我带人帮忙。”
*
演武场处,几队水匪正用绳子系在一处,直直下水,待水淹没头顶。
苻光负手站在岸边,眼眸沉沉地看着,和平素的漫不经心截然不同,见有人忍不住露出了半个头在外面,腰中的刀鞘已经落到了那人的头顶。
刀鞘压着那人寸寸往下,那水匪吃痛,叫了一声,连忙捂住口鼻沉了下去。
“若是不想死,就给我憋住了。”
其余众人一凛,又往下深入了几分。
苻光面色依旧沉冷,刚要示意人看着时辰,就听见一旁的兄弟们纷纷道:“柳先生。”
他擡目看去,柳应归不知何时来了此处。
示意云渠带着大家继续,苻光同柳应归向一旁走去。
“先生不去上课,跑到我这处来做什么?”
“邓鹤回来了。”柳应归沉声道。
苻光擦刀的手一顿,“如何?”
“晁年那封密信多半是被段峄拦下了,江大人传消息说,邓鹤回来就去见了晁年,二人不知晓密谈了什么,最终达成了共识。”
“剿匪?”苻光掀了掀唇,冷意无限。
“宁海军分出部分兵力,孙栎带队,剿匪。”柳应归点头。
他们试探晁年,的确试出了其忠肝义胆,但同时也把刀递给了对方,段峄如今不愿让朝廷再轻举妄动这溱州的布局,只能各退一步,博弈出个剿匪的结果。
“孙栎此人,在你父亲麾下时,便是一员虎将,不容小觑。”
“我知晓。”苻光也和孙栎结识时间不短,此人向来以老实耿直,忠勇善战著称。从前是军中同袍,如今却成了官匪殊途。
“孙栎请命?”
“非也,”柳应归捋了捋胡须,“段纶放话说要来剿匪,晁年举荐了孙栎。”
至于何时出发、兵力几何,一概不知。
柳应归苦笑,“兄弟们又要受罪了。”
苻光目光发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要受什么罪,他转身往场内走去。
“不破不立,我们的谋划也能提前了。”
柳应归挑眉:“大当家的将谋划提前,如今又有几分是为了裴三娘子?”
苻光脚步一顿,“与三娘子无关。”
柳应归压低了声音急急道:“有没有干系,郎君自己心里清楚,你可知裴三娘子是为了什么来的这岭南道?又为了什么同你这样身份的人急急成了婚?你们如今在一起,只会互相拖累!”
苻光转头朝他走去,冷声道:“你说清楚。”
他从未过问过兰亭来此处的缘由,也曾有过猜测,可无论如何,除了她亲口告诉他,其余的揣测一概不愿加之其身。
可柳应归在这样的情报上不会骗他。
“呵,”柳应归苦笑,“这位裴三娘子入的是太子殿下的眼,为了逃婚,才来了溱州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