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2/2)
苻光默然片刻,笑道:“娘子若是乏了,我明日再来。”
兰亭叹了口气,认真道:“李霈,我的确对你动过心,也曾打算与你做真夫妻。可你我之间,注定没有结果。既如此,倒不如就此了断。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安宁和自由,不想再卷入这些是非之中,我累了,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好不好?”
身后只有长久的沉默。
苻光想,他的确太自私,一开始不愿将她拖进局中,如今又舍不得将她放开。他很想说一声不好,想说一声要和阿芝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重新做夫妻。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郎说自己太累了,想要他放过她。
半晌,郎君才低低道:“好。”
临出门时,他的声音传来,“不会有旁人的,阿芝。”
*
后院凉亭之中,阿箣也尚未离去,正和柳应归大眼瞪小眼。
阿箣今日来替母亲赴宴,她刚从净房中出来,便遇到了在树下等候的柳应归,好歹是她的先生,又帮过她。她虽然不大喜欢他,也只能上前硬着头皮招呼道:“柳先生。”
柳应归倒是笑得春风和煦,一改往日的肃然,“阿箣,你母亲今日怎么没来呢?”
阿箣听到母亲,下意识竖起浑身尖刺,警惕道:“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柳应归不动声色道:“无事,只是堂中马车送了几个醉汉回去,怕是不够用了,钟夫人要是不来接你,我便送你一程。”
阿箣略略放下了戒备,“我自己回去就成。”
柳应归一本正经道:“这城中风波还未平息,你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能独自在外行走,我送你一程,也不妨事,正好苻郎君托我办些事,我便走上一趟。”
阿箣犹豫片刻,点点头,“那好吧。”她也不愿再出了什么意外,给娘子她们拖后腿。
半个时辰后,城东一处民居之内。
阿箣拍着门喊道:“阿娘!开门,我回来了。”
钟夫人自好起来之后,因着给问心堂添置了不少器具,拿了些报酬,便在季月兰的劝说下从万水棚搬了出来,重新赁了这一处住宅。
柳应归听到院内响起开门的动静,伴随着妇人的回应,“来了来了,你这丫头,急什么。”
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又摸了摸胡须,后悔没有修上一修。
门吱呀一声开了,妇人的脸上挂着笑意看向阿箣,目光在触及旁边的柳应归后唰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来做什么?”
她语气冰冷,阿箣不明白阿娘为何生气,只是连忙解释道:“柳先生是专门送我回来的,阿娘,他不是坏人。”
钟夫人冷笑一声,将阿箣一把扯进院中,就要关门。
却被一只胳膊猛地一拦,那门板狠狠地拍在柳应归的胳膊上,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拧眉看向她。
阿箣急得直拉钟夫人袖子,“阿娘!你快松开,这是做什么?柳先生是好人啊!”
钟夫人也是一怔,只能松开门板。阿箣有些担忧地看着柳应归,“柳先生,你的胳膊没事吧?”
柳应归看了撇开头的钟夫人一眼,蹙眉呻吟一声,痛苦至极,勉力一笑:“还好,我自己缓缓就行。”
他唇色发白,满脸细汗,这哪里是还好,分明是不太妙,阿箣连忙喊道:“阿娘!你快带柳先生进来,我去拿药。”
说罢,一溜烟儿地跑开了,钟夫人在原地看着柳应归,“你这样的把戏,除了骗骗孩子,还能骗谁?”
柳应归嚅嗫一瞬,深深地看着她,哑声道:“毓娘。”
钟夫人的神情也恍惚了一瞬,随即浮上冷意,“别这么叫我。”
柳应归叹道,“我那日匆匆一瞥你便走了,还不甚确定,可后来一想,那样的脾气,除了你又有谁。”
他目光在她的脸上划过,仿佛还能看到从前那个英气逼人又倔强的小娘子,受了委屈也不肯示弱,只会躲起来哭上一会儿,他要哄上许久,才会冲他笑笑。
如今也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带着饱经世事的风霜,他想到屋内的阿箣,心中一痛,一别经年,他想过她早已嫁人生子,却没想过她会独身一人带着这么大的女儿。
他几乎心如刀绞,“你受苦了。”
“钟家不是...你怎么会……”
钟毓忍无可忍,“我如何?我过得甚好!倒是你,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瞧你这模样,荣华富贵怕是也没挣到,当初走得那么干脆,怎么还是落魄至此呢?”
她讽笑一声,“我要是你,年轻的时候还能凭着这张脸勉强攀上个高枝飞黄腾达,现在么,”她打量他一番,“胡子拉碴,老态龙钟,已经不值钱了。”
柳应归一滞,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再次懊恼没有直接刮掉胡须。
他引以为傲的美髯,果然让她唾弃至此。
十年光阴荏苒,她还是伶牙俐齿,不肯让他分毫,他眼中又有了些追思,带着复杂的目光将她凝住。
钟夫人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想到阿箣平日里告诉她的事,又是一声冷笑。
“人老了没人要也就罢了,还见不得人好,活生生地去拆散人家郎情妾意的一对,你那些老奸巨猾的本事都用在了折腾人上头了,才会到这个岁数还一事无成。”
“我要是你,早就无颜茍活,找个没人的地方,将自己埋了便是。”
她一桩桩地数落他,叫柳应归越发无地自容,阿箣拿着药箱躲在门后听见了,急得团团转,阿娘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这下好了,柳先生要知道是自己背后嚼舌根了。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跑出去,那活血化瘀的药却被钟夫人劈头盖脸地夺过来,连同柳应归一起送了出去。
“柳先生要走了,说是我们孤儿寡母的,他不便进来。阿箣,道别吧。”
她三言两语便下了逐客令,柳应归刚要挤出笑容道别,那门板就“啪”的一声在他眼前合拢。
院中母女二人的脚步远去,屋内的灯光透着暖意,在夏夜的蝉鸣声中尤为安详。
他驻足良久,苦笑一声,才转身离去。
十年,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