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2/2)
孙栎为他沏了茶,才坐到桌案前,低声道:“节度使的意思,是让蓥坪寨的兄弟们都打散来,分布到各个营中去。”
李霈心中已有预料,面上却很不好看,“我们兄弟,从来都是一处打仗,这样分开,让我如何面对弟兄们?”
孙栎叹了口气,“我知晓你的为难之处。”
他觑了眼李霈的沉闷脸色,突然道:“其实,有一事,我从未对外说过。”
李霈一愣,擡头道:“将军请讲。”
“你那手下云渠,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弟。”
李霈惊讶异常,不可置信道:“这,这如何能?上回剿匪......”
孙栎苦笑,“正是那次剿匪,才让我确定了此事,将他认了出来。”
他喝了口茶水,“我没有什么亲人,对他十分珍惜,想劝他金盆洗手,他却告诉我,寨里有他一位再生父母,他誓死要追随此人。”
李霈神色动容,目光一颤。
“现在看来,这再生父母,就是苻老弟你啊。”孙栎感叹道。
“不过,我倒是很欣慰,能带着全寨招安之人,必定是魄力十足的大丈夫,云渠能追随你,是他之幸。”
他拱手一礼,“我在这里,替他谢过。”
李霈连忙推辞,“孙将军谬赞了,在下不过在其位谋其职,只是做了该做的,当不起这谢礼。”
孙栎更加肃然起敬,“苻老弟是谦逊之人。”
他下定决心道:“罢了,这打散寨中兄弟一事,我来帮你推了,你们一道来的,合该在一处当差,我还想着让云渠来我这里,现在看来也不如跟着你。”
李霈当即起身对他行了大礼,“多谢孙将军相助。”
孙栎摆了摆手,“我在军中,也说不上什么话,这些事,能帮则帮罢了。”
他说罢,又笑着看向李霈。
“不过苻老弟这样看着,实在很像我一位故人。”
*
今日是第一日去军营,兰亭在前厅等了许久,才等来李霈回家的身影。
她笑着上去迎了几步,才看到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李霈远远看见她,便招呼道:“兰娘,快过来见过客人。”
李霈从不喊她“兰娘”,兰亭只在心中过了一息,便摆出温和端庄的笑,款款上前。
“郎君。”
李霈冲身后的孙栎介绍道:“这是孙将军,是我的军中上官,今日对我颇多照拂。”
又向着孙栎介绍道:“这是兰娘,是我的夫人。”
孙栎讶然,“想不到弟妹竟是问心堂的东家。”
“见过孙将军,”兰亭福了福身,“当不起什么东家,不过主家有令,让我来照管生意罢了。”
李霈兴致高昂道:“我与孙将军一见如故,今日特地邀他来做客吃酒,快去准备些好酒好菜,我好与孙将军一醉方休!”
兰亭乖顺地领命而去。
孙栎下意识地望向她纤细窈窕的背影,忽地被李霈的笑脸挡住了视线,“孙将军,请啊。”
孙栎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啧啧称奇道:“这兰娘子如此温柔贤淑,又是不缺钱财之人,苻老弟真是好福气,竟能娶得这样一位贤内助。”
李霈呵呵一笑,“兰娘的确好,不过也算不上什么福气,做水匪的嘛,抢来就是。”
他浑不在意点破孙栎的疑惑,倒叫孙栎有些尴尬。
“原来如此。”
二人入座,酒菜很快上齐,李霈招呼着孙栎喝酒,给他斟满了一杯。
“孙将军,我斗胆叫您一声孙兄,方才您说我像故人,不瞒您说,我也觉得如此。”
孙栎端起酒杯,“哦?”
“我自幼受到父母抛弃,幸而得一老妪收养,那老妪有个侄子,比我略大些,对我处处如兄如父,如今看到您,便觉得如遇故人。”
“想不到苻老弟身世竟是如此。”孙栎一双眼露出同情之色,将那酒与他一碰,“那你这个兄弟,我没有白认!”
兰亭在一旁默默为二人添酒,又吩咐日面布菜,心中好笑。李霈说的分明是曲问舟的身世。
“我那故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见他如此,孙栎也提起方才的话头,语气陷入低迷,“也不能说不在,只是依着他的脾气,恐怕不会让自己好过。”
“罢了,不说这些,苻老弟只会从此青云直上,咱们继续喝!”
他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喝到最后,俱都口齿不清,一贯忠厚低调的人才显露出几分情绪。
“云渠同我自幼分离,也不知晓他在外头遭了些什么事,苻兄弟,你对他有恩,你应当最清楚,你告诉为兄,你们到底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落草为寇,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忙!”
铁骨铮铮的人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哽咽。
李霈也一脸醉意,对着他叹息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孙兄。”
孙栎却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你莫要顾虑,我拿项上人头做保,必不会随意宣扬。”
李霈似是被他触动,这才凑近上前道:“是因为,因为三年前......”
孙栎瞳孔一缩,却听得“咣当”一声,只见身旁人还未说完,便已经一头栽倒在桌案上。
兰亭慌忙去扶,一脸歉意道:“孙将军恕罪,我家这位酒量不大好,说醉便醉,若是有要紧事,我将他泼醒。”
孙栎自然不会让她泼人,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今日便到这吧,弟妹,今日多谢款待,你且照顾好他,我先告辞了。”
他撑着桌案摇摇晃晃地起身,门口的亲卫上来搀扶,带着他往外走去。
兰亭派人前去送客,待到孙栎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才回过身去。
李霈仍旧趴在桌案上,她淡声道:“别演了,戏都散场了。”
桌案上的人一动不动。
兰亭蹙眉,上前推了推他,仍旧不见动静。她有些不安地靠近,想看看他到底如何了,才刚俯身,就被人偷了一枚香吻。
“李霈!”
偷亲得手的人带着浓重的酒气退开,被兰亭追上,连人带衣服推进了浴桶之中,二人便隔着屏风说话。
“孙栎是怎么一回事?”
“他从前是我父亲的人,如今在军中颇受打压,今日对我很是友好,说是为了帮云渠报恩。”
“那他可值得信任?”
“这军中的每一个人,我都无法信任,”屏风后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李霈将水瓢放下,露出冷静得过分的目光,“他说我很像他一位故人,又努力试探我与云渠的过往,我才索性带他回了家中一探虚实。”
兰亭将钗环卸下,散开头发拢了拢。孙栎此举,真要深究起来,也算不得如何突兀。李霈明面上是蓥坪寨里来的水匪头子,还曾与龙平所交过火,一时接受了招安,也不代表就会被众人信服,孙栎若是为人小心谨慎,对他加以试探也是常理。
但若换成另一种说法,说孙栎是猜出他的身份为了倭寇而试探,也未尝不可。
“神与魔不过一念之间,你要多加小心。”她最终道。
今夜见到孙栎,她便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些什么,那些细碎的念头从心头很快滑过,抓都抓不住,也只能作罢。
“多谢夫人提醒。”李霈懒洋洋道。
随即传来起身的动静。
这人将头发擦干,脸上的修饰也卸下了,便凑到了她跟前,想将人抱上床去。
兰亭想起来他今日对孙栎的胡言乱语,将人稳稳抵在一旁:“你说,我是你抢来的?”
“不过一时戏言,我是卖身给阿芝的。”他对答如流。
兰亭这才挪开手,却被他忽地扛到了肩上。
她惊呼一声,捶向他肩膀,“你做什么?”
“给阿芝瞧瞧,什么才叫抢。”
兰亭被他扔到床上,气不过地将他也拉了下来,便听这人伏在她上头期待道:“今日想试什么?”
她脸上一红,想起那日大言不惭的“要在上头”,推了推他,“什么都不试。”
李霈神秘道:“其实,我近日也观摩了些图册,学会了些新的玩意儿。”
兰亭却已经翻身躺下,将身子背对着他。
李霈再接再厉道:“据说有些法子,的确能更加轻松,阿芝不想一试?”
兰亭动了动,闷声道:“当真?”
李霈凑近她耳朵旁低语了几句,“...这样便行。”
兰亭终于肯回过头看他,眼角斜飞,媚色动人。
“你莫要诓我。”
李霈挑眉,“我若诓你,便罚我不许进门。”
小娘子将信将疑地点了头,任他熄了烛火拿出泡好的鱼肠,将她放到枕头上。
帏幔招展,暗夜生香。可怜风乱,无心入廊。
兰亭直到临睡前才想明白,若是依照这般不眠不休的动静,她如何也不能轻松起来,只是等她悟出这个道理沉沉睡去,李霈却已经神清气爽地起床去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