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糊涂(2/2)
江稚梧:“书中自有黄金屋,读的书多了,自然做生意也比别人更能看到商机。”
陆蝉摇晃手指,“非也。”
“走商做生意,能打算盘通晓人情买卖就够了,何必要读四书五经写文绉绉的诗文?商人又不能参加科考。
“但是我们儒商却一定要读书,这不是族中长辈迂腐,而是确有一定的道理。
“一呢,是因为世人皆以商人为奸猾,以读书人为敦厚,所以我们要读书来修身养性,让人更加相信,更加愿意和我们做生意;另外一重原因则是沾了这个儒字,就有士大夫可以借亲儒与我们联姻,从此官商联手自然好行事。”
陆蝉一通解释,江稚梧看向他的目光却越来越疑惑。
“难道不认识什么官儿,不与高位者勾结,你就做不了生意吗?”
她直白而尖锐地问。
陆蝉:“十天赚一两和一天赚十两,期间节省下来的百倍的力气才是我的生财之道。否则咱们哪里会有花不完的银子,随便买的肉干呢。”
江稚梧听出他的揶揄,抓起缝了一半的绷子丢在他身上,“那我不吃你的东西,也不与你同行了,这面巾你也自己绣去吧,咱们就此别过。”
绷子迎面而来,陆蝉吃了酒反应还慢着,根本没有躲,直接用脸接了江稚梧这一下。
他低声痛呼。
江稚梧只当他又在装,绷子打人能有什么疼的。
直到随着绷子滑落,她才一声惊叫。
只见别在绷子上的针扎到陆蝉脸上,在眼下划出一道红色血线。
若是她再用力扔得再高一点,就要扎到陆蝉的眼睛了。
江稚梧再顾不上生气,掏出帕子为陆蝉按掉脸上的血珠。
然而到了这步田地,陆蝉还是没能老实坐着凭她照顾,反倒趁机握住她的手,“我跟你保证,我只是借着那些官大人将生意做大,绝对不会赚不该赚的黑心钱。这下你该放心了?”
江稚梧抿唇,把手从陆蝉手中抽出来,扔了帕子过去让他自己擦。
不知道是因为相处久了没了规矩,还是今天下午在集市上逢场作戏的那句娘子勾起了陆蝉的心思,总之这会儿他逾矩得厉害。江稚梧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再说一次,说清楚。
她想了想,认真道:“陆蝉,我会跟你来这一趟,是因为我想来北庭看看,你我顺路。
“你得清楚,我并不是想和你一道做生意,更没有要长久和你过日子的意思。
“之前是我言多了,你要怎么做生意我不会管,那是你的事情,你也不必考虑向我保证什么,咱们俩清清白白,没有瓜葛。”
陆蝉头脑还飘着,江稚梧说的话他只听了个响,觉得那声音如仙乐动人,想叫她再多说些。
陆蝉拿着江稚梧的帕子,揣着明白装糊涂逗她,“你管这样叫清白?”
江稚梧别开脸,心知这人还酒意上头,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不再睬他。
陆蝉自讨没趣,这才安静下来,枕着江稚梧的帕子又眯眼睡了会儿,再醒来便彻底酒醒了。
天此时也黑了,墨蓝的天空映照黑色海浪一般的戈壁,马车行在戈壁上恰似海上一叶孤舟。
江稚梧百无聊赖看着窗外风景。
“黑漆漆的,有什么可看的吗?”
陆蝉也撩开自己这边儿的窗,看了会儿,只觉得一成不变的戈壁和杨榆树让人脊背发凉。
他放下帘布,自个儿回味起方才江稚梧对他说的那段话,推及她此刻对外头的望眼欲穿,不禁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想去北庭。”
江稚梧依旧看着窗外,“不想说。”声音里还有对下午陆蝉酒后言行的闷气。
陆蝉无奈摇头,削了颗红脆多汁的沙果递给她,“吃颗果子。”
江稚梧t没接,“不想吃。”
陆蝉:“……”
自己不过是酒意熏熏握了她手又逗了她两句,她竟能闷闷不乐到现在。
陆蝉换了个法子劝道:“戈壁夜里凉,一直开窗要进寒气,你身子不好,万一病在路上还不是要我来医。”
江稚梧支在窗棂的手微动。
身子是自己的,她没必要与陆蝉置气而连累自己的身子。
江稚梧放下帘子,拿过沙果慢条斯理地吃。
陆蝉看着她,心说小五多数时间还是很好哄的。
虽然多数时候嘴上不饶人的厉害,但他能感觉道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恰相反的,她会如此谨慎正是因为对感情的看重。
那是一份他身上没有也难得见到的纯粹,所以才让他那么神弛,费尽心力地想得到那份感情的垂怜。
他目光落在面前少女的身上。
外头时有朔风的呜呜声,而车内一片宁静,烛火平缓,少女一身鹅黄素衣,手中沙果红亮诱人,啃咬声音沙沙而清脆,用过沙果,她抽出帕子一根根手指擦过,接着掏出集上淘来的话本凑着灯火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陆蝉只觉得心神俱是十分宁静。
而被陆蝉放在眼中观赏的江稚梧的内心此时却并不太平静。
书上的字她都懂,但是进入脑子里时却都变成了曾经与许翎在街上闲逛买话本的场景,她记得当时许翎掏钱买走了她的一幅随笔的画,或许从她画那副画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对他心动……
那些话本后来留在的雨霖舍,她并没有带出来,甚至在雨霖舍期间也没有顾得上翻看。
江稚梧突然很好奇,那些话本里又都是些什么故事。
不知不觉间,夜更深一些。
深蓝色的天空变成墨汁一般的黑色时,陆蝉轻叩桌面打断江稚梧,“收收东西,等会儿下车扎帐篷准备睡了。”
江稚梧收书打了个哈欠,欠身往车门走。
陆蝉吹灯跟在后头。
陆蝉灯吹得早了,抑或是古喜和向导火生得慢了,总之灯光有一阵儿的青黄不接。
江稚梧摸黑踩到戈壁上,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片无边的黑暗当中,这浓得化不开的黑色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爱穿深色衣服的人。
江稚梧不想去想。
但,
可能是因为白天见着了许珏,也可能是因为离北庭越来越近了,她总是会情难自禁地想起。
而距自己跌下泉山已经月余,恐怕他是再也不会想起自己了。
江稚梧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杂念摇晃出去……
无边黑暗的另一侧,一个孩童般的身影飞驰掠过。
春夜的戈壁还是很冷,花鸩却跑得头脸都是热汗。
他身后斜挎着一个小包袱,里头装了许多东西,有吃食,有图纸,还有书信。
按照他的脚程一口气冲过去天亮就能赶到北庭城下。
早到一刻,说不定主子就早动身一刻。
花鸩想了想,今夜不打算再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