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2/2)
“可是就算留下妙槿,江姑娘也未必会回来找她,当初江姑娘能留下那样一封信出城,就是想好了再不回来。”
刘管事躬身垂耳语气小心,生怕这逆耳的实话触了许翎的逆鳞。
想象中的暴风雨并未来临,男人嗓音低沉,里头没有怒气,只包藏着难解的疑惑:
“她为什么不再回来?”
刘管事愣在原地。
他只是看妙槿被拘着苦闷可怜,想为她说句话,不想却引来许翎如此发问,只好再绞尽脑汁地为江稚梧搜刮理由。
“罢了。”
许翎打断他的思绪:“总之你不可再放了妙槿,让段不明留在雨霖舍好好看着她。”
刘管事应下,再不敢多提别的。
隔日,晨曦的第一缕光洒在旌旗上时,前往北庭的队伍浩荡出发。
浮光似金,流动在许翎本就浅淡的瞳孔,将他神色涂抹得更淡漠几分,映衬得他眸中阳光似乎也是冷的。
而与此同时,江稚梧走出衙狱,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晨光和煦。
被关入衙狱时玉兰花刚开,这会儿玉兰已然开始败落,灿灿海棠登上蓝天跃跃欲绽。
一个月了,她终于重获自由。
还记得许珏死后不久,她被送进了衙门。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最终还是要处死她的,却迟迟没人来提审,只在看到自己比旁人好得多的伙食时,从狱卒处问得了是陆蝉一日日在给狱里送着银子帮她打点。
她心头酸涩,托狱卒转告陆蝉不必再为她花费许多,衙门迟迟未判必定是在等着盘出一个惨烈无比的刑罚给她。
然而一日日地等下去,也不知是不是陆蝉流水的银子起了作用,最终判处下来时,江稚梧几乎以为是衙门搞错了。
判处说,
许珏强淫民女按律当斩,但现在人已经死了,便不再处斩,衙门递了对许珏的判书到京城,由圣上再看要不要对其家室再做其他的责罚。
而自己伤人致死,按律也当斩,但是由于事出有因,属于危急无奈之举,所以也不再斩了,十棍刑仗小惩大诫。
今早衙役解开了她手上枷锁,带她出了牢狱,她以为是要去领那十棍刑仗,结果却被人一路带出了衙门口,放在了大街上。
此刻,江稚梧已经站在街上辨了好一会儿东西南北,正不知该往哪边儿走,忽地听见一个雀跃的声音喊她:“江姑娘!”
她回头,随即既喜又惑道:“古喜?”
古喜满面笑容把马车赶到江稚梧面前,跳下车前给她当上车凳:“古喜来接江姑娘回家,快上来吧。”
江稚梧把古喜从地上拉起来,“你又忘了我不要这个的。”
古喜自己也一骨碌爬起,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忘了,总是把江姑娘也当老爷一样对待。”说罢擡手指了指车门前突出的雕花,“那江姑娘自己来。”
江稚梧抓住雕花,登上车马前又回望了一眼衙门前左右两位门吏,见他们没有要拦下自己的意思,这才使力踩了上去,半蹲在车轼问调整马嚼子的古喜:“你家老爷呢?”
古喜正用力收紧马嚼,说话也有些咬牙切齿地:“姑娘上车就知道了,我家老爷为了姑娘能好好出来,可是下了血本。”
江稚梧疑惑看向古喜,不知道他格外强调的血本是什么意思。
这时马车内传出一道温润声音:“古喜,你又随意卖弄,不好好回主子的话,我要罚你的。”
是陆蝉。
江稚梧立刻听了出来,又觉得那声线有些陌生,好像温润之余还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随即撩开门帘探身进去。
车内昏暗,眼睛尚在适应光线变化时,鼻子倒是率先嗅到一股药香。
江稚梧眨了眨眼睛,看清了车内情况,确实是陆蝉。
她弯腰到陆蝉身旁刚坐稳,还未张口问,对方先伸手递来一个东西。
“是什么?”江稚梧一边说一边接过,摸在手里的瞬间就明白了,是一把玉梳子。
陆蝉道:“我想着你在里头呆了这么久,肯定没办法好好梳洗自己,就带来给你梳梳头发。”
江稚梧抿了抿唇,握着梳子却没动作。
如果只是给她梳头,带一把家里常用的桃木梳就行,偏偏这是把新打的玉梳子。
她觉得这梳子有些烫手。
“也不在这一时,回去再梳弄吧。”
江稚梧伸手要把梳子塞到回陆蝉怀里。
这一下没用多大的力气,陆蝉却好似被她伤着了似的,低低呻|吟了一声。
江稚梧怔愣缩回手,上下打量陆蝉稍显僵硬的坐姿还有他身下厚厚三层软垫,眉心慢慢蹙起,试探问:“是你为我受了刑?”
虽是问句,但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白纸黑字的十棍刑仗没有落在自己身上,那就只能是落在了别处。
陆蝉挥挥手示意不值当提,抽气道:“总不好叫你一个女子趴在刑凳上把腰臀打得皮开肉绽的。”
江稚梧指尖扣着梳齿,心里有点滴愧疚。陆蝉是个富家公子哥,平日里使唤人第一在行,花钱买舒坦第二在行,却从没见过他亲自为别人做什么。为她担下刑罚算是她头一回见他做为人花钱以外的事儿。
要还梳子的话卡在喉头说不出来了,江稚梧瓮声道:“既然如此,该在家里歇着,逞强坐什么马车。”
车轮滚滚,细碎颠簸中,陆蝉面色隐忍,偶尔有低吟从唇畔泄出,他笑着掩过,弯着嘴角道:“来接你。”
江稚梧心不清不楚地快跳了两下,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呻|吟,还是因为他的话。
总之她面红耳赤低下头,让陆蝉不要再说了。
陆蝉却趁势捉住她的手。
冰冷的触感令江稚梧眼睫轻颤,她垂眸,看到自己掌心按躺着一枚珠花。
“珍珠串的白玉兰,我亲手做的。”
陆蝉婆娑她的指腹,声音微颤,“这些天我想了许多,既怕送银子不管用捞不出你,又怕是银子送的少了还不够数,整日吃不下睡不好,想得最多的还是如果你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我要立刻求你成亲。”
他扶上江稚梧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认真道:“小五,你愿意吗?”
江稚梧被陆蝉突如其来的自白惹得有些无措。
“非要现在吗?”
她喃喃。
她劫后余生,这会儿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被稀里糊涂的放出来都没搞清楚,混混沌沌着又被这棘手的问题缠身。
陆蝉帮她把碎发挽到耳后,盯着她细净又姣美的面容道:“我等了太久,一刻也无法再等下去了,就要现在。”
“我……”
江稚梧心里很乱,没发出什么声音。
如果她不是江稚梧,
如果她从t头至尾就是江小五,从陶州到京城奔亲,又随陆蝉来到北庭,她想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愿意。
痛苦爬在她眉眼,令她眼底湿润。
她恨恼为什么自己不能就是江小五。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心知陆蝉为她付出了太多,还是无法开口。
陆蝉还在往她混乱如麻的心上增加令人失衡的砝码。
他抹掉少女眼角湿润的泪,嗓音里裹了几分低靡:“别哭了,让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家?
江稚梧睫毛轻颤,眼中浮起一层雾蒙蒙的迷茫。
她是无家可归的人。
也从未想过要再拥有一个家。
她太明白贪恋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可现在……
江稚梧看向陆蝉,反应不过来了似的,就沉默着怔怔看着他。
陆蝉眼眸弯了弯,清隽的面容如春风柔和,他拉着江稚梧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带她感受自己的心跳,一字一句道:“你相信我,我可以。”
车马寂寂,时间仿佛静止了。
陆蝉咚咚的心跳不断放大。
江稚梧抿起唇,在不断回旋的心跳鼓点中,最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