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一筹(2/2)
徐经纶神情肃穆,隔着人群对她摇头。
便知徐占今日一定要为巫染做这个主。
络薇又拉住父母,希望他们能出言求情一番。然而方父方母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触今日寿星的怒,并且此事确实也是络雅做错在先。不同于络薇对妹妹的疼溺,方父方母认为利益凌驾于子女的尊严之上,抑或说,世家大族都如此以为,若络雅受点责罚丢些脸面,就能换来大事化小,那又有何不可?
众人心念转瞬即逝,最该“主持公道”的徐经纶走了过来,伸手搀扶起妹妹巫染。
“染染别不开心了,会玩飞镖吗?”
巫染被他扶起,两人隔得近,闻到他领口的祖玛珑蓝风铃香,软声:“不会玩。”
“哥哥教你。”温和抹去她眼角泪水,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而接下来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络雅,拿着苹果站过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络薇尤甚。
“络雅方才肯定只是认错靶,平白无故拿人当靶子可不行,不过既然喜欢这玩法,也不能总拿别人试,自己也该试一试吧。”
“我去,徐经纶,别这么狠吧。”年轻男人笑道,“这个巫家小姐可是个新手诶,要是一时失手扎到人,是要喊救护车的!”
“本来就该这样!”有姑娘冷哼,“方络雅她扎一下不够,还扎了三下!按道理说巫小姐就应该拿三个飞镖对她扎回去!”
“徐哥哥……”方络雅彻底慌了神。
方父铁青着脸,胸膛几度起伏,最终叹息。方母偏过头去隐忍不发,而络薇最是心疼小妹的,咬住芳唇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方络雅见没有人肯为自己说话,又委屈地拉过邓拙园的衣袖,也是要掉眼泪了:“拙园,邓拙园,你替我说句话好不好?”
毕竟是和自己一同长大的青梅,邓拙园心想若是旁的事情,自己肯定也可以同络薇一样捂耳朵说话,可这是……可这是巫染。络雅你太不懂她了,你要是站在那儿乖乖地让她报复完,这事也就告一段落了,可你若是不肯,那么你……你有徐经纶那么厉害?
徐经纶尚且在她手里讨不着好处。
你觉得你能和她斗上几回合?
“我也帮不了你。”邓拙园后退一步,他不愿意承认,巫染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也有影响。如果站在那里的是巫染,他不会去投掷飞镖的,因为那样太没人性,可没人性的事情却被方络雅轻松做出,还是三次。
还险些做出第四次,那时又会伤到巫染的哪里?络雅是玩的很好,基本指哪打哪,可若是真的失手了,哪怕是偏了半分,擦着动脉划过的镖头就会刺进脖颈里,血就会像喷泉一样射出。那样血腥的画面还只在电影里见过,艺术和生活有距离,就是因为那些场景绝无可能发生在现实,或者说起码不该发生在这些连杀鸡都没见过的有钱人面前。
他不禁为方络雅身上这天真的残忍感到后怕。他做不出她这样的事情,现在也由衷感觉到这被娇生惯养的发小……非常可怕。
看来比起老谋深算的残忍,邓拙园还是更厌恶前者,起码后者可控,前者太无序。人确实是复杂的,巫染可以既算计完了他,现在又莫名其妙变成他的命运共同体;络雅在珑骅那一晚明明是最害怕的人,现在却做出自己都胆寒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开口替她说话,那自己和帮凶又有什么区别?
眼睁睁看着络雅颤步至靶边,心惊胆战举起那颗苹果,邓拙园简直不敢看下去了。然而身边的邓拙乐却硬别过他的脑袋去看。
“巫染没有做错什么。”他平静地道。
“做错事的人,要为自己错误的行为付出代价。”他一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语重心长,“你高二的时候做错事,现在这些事就会要你付出代价;络雅做错了事,那么她也要为自己的逾矩付出代价。她其实错不在故意伤害巫染,而是错在不该破坏徐老先生的晚宴。徐经纶表面罚她,实际在救她。”
“你跟在巫染身边,国内国外这几年,也要多向她学习为人处世之道。凡事都一定不要让别人捏到把柄,不要行差踏错,自然不会被错事找上门。就t拿今天这事说,她有没有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有半点错?”
邓拙园一时竟挑不出她半点的瑕疵。
然而却隐隐感觉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算计之中,一切都和她本人脱不开干系。
邓拙乐见他已经在悟,终于舒心一笑,擡手摸了把他的后脑勺:“你学着点吧。”
而这边,徐经纶在众人低沉的议论声里牵住巫染的手,把她引到击靶点,握着她的手拿起了一只飞镖,正慢条斯理教她组装。
他太心疼这妹妹,把她护在自己怀里,一副怕任何人碰坏的宝贝模样。只怕旁人都以为徐经纶比巫嘉这亲哥还见不得她委屈。
只有巫嘉自己知道,刚迈进徐家大门,对自己告诫“今晚不要对巫染施以援手”的人也是他。分明此刻徐经纶才是最希望巫染孤立无援的人,却要碍着徐占的面子,出手偏袒自己厌恶至极的人,还得装得很自然。
他也确实装得很自然,双臂环着巫染的雪白狐貍裘,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抚着她的手,兢兢业业传授技巧,外人眼中是如此。
两人之间的私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怎么,徐哥哥不会要手下留情吧?”巫染的小脑袋依着他领口,擡着泪眼瞧他,“方络雅给了我三镖,要还,只多不少!”
“……真是毒妇。”徐经纶嘴角噙着缱绻无奈的笑容,“爷爷看着,我能放水吗?小乖乖,你今天还真是彻底唱一出大的。”
“谢谢夸奖。”巫染冷哼一声,“不过趁机占我便宜,是否有些不太光彩?把你那下半身拿远一些,请别抵着我的屁股,你的方家女还在旁边看着呢,更不要硬起来。”
“说什么呢,染染,你是我妹妹呀。”徐经纶面上仍然衣冠楚楚,一手摁着巫染的肩头,另一手帮她捏住飞镖,“来,拿着,就这样,和在珑骅的那晚,是不是很像?”
当然。巫染微笑,灵感也来源于那时。只是现在变成牢笼的是这众目睽睽的宴会,而笼中之人变成了方络雅。徐经纶和她,也恍若回到那个一切都还未撕破的珑中之夜。
“既然要还,那就看仔细了,看看哥哥到底是怎么为你报仇的。”徐经纶语气陡然冷冽,“不要眨眼,现在……是第一镖。”
“叮——!”侧着方络雅的脖颈划过,哪里是在打苹果,这分明是在打她的侧颈。方络雅惊呼一声,正要擡手去摸那迸发出的温热,下一镖却已经破空而至,狠戾厮杀。
“第二镖。”如同刚才擦过巫染耳畔,方络雅耳边的头发也随风而动,又是一声。
“……第三镖。”所有人都以为徐经纶会投掷出最后一镖,然而他却把飞镖递交到巫染手中,笑意颦颦如轻燕,眉尾也高佻。
他确实被她勾起兴趣,他确实在她这里栽跟头了。巫染,她确实让他目不转睛。
所以他同意和她棋逢对手,想要比比谁技高一筹。这一刻,无关乎他自身的利益,他对她撕裂面具露出真我,展现诚意是因为他现在足够尊重她了,他给她下棋的战台。
“来,你试试。”他示意她。
这下就连邓拙乐脸色也变了,更别提一旁方家人。方母“哎哟”一声捂住胸口。
“这怎么行!巫小姐又不会投,到时候真出什么差池,那我,我和络薇也……”
“叮——”
方母的话随着这悦耳的一声戛然而止。
因为巫染早已拿过那枚飞镖投掷出去。
众人哗然。
巫染再没有回头去看,反而对不远处的徐占朗声:“苹果又被称作平安果,寓意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小辈很抱歉在宴会上闹出血光,并且也不愿意见到别人受伤。徐爷爷先前说,不知还有几个四年,镖中苹果心说明人是平安的,我只有这手上的好运气,送您当今夜的赔罪礼,祝您四年又四年。”
此言太过讨巧了,既是道歉又是劝慰。众人闻言才回过神来,从方络薇手上那正中靶心的红苹果回到今天最大的寿星身上,纷纷来再贺徐老。一时间,气氛也重归融洽。
徐经纶轻撂开她耳畔的碎发,松开她,随后对众人微笑说,“都是小孩子们才玩的游戏,没什么好看的,大家回去屋里吧。”
低声,“深藏不露,染染还真是总能给我惊喜啊,今晚还有什么比这更惊喜吗?”
谁知巫染却露出甜蜜神秘的笑容。
“有的,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头方络雅早已力竭而瘫坐在地,大口喘粗气,被方母和络薇搀扶回屋处理伤口。而邓拙园不得不再高看巫染一眼:“你还真是的!我今晚过后又有些佩服你了,你是宴会女王啊?话说你会飞镖怎么不早说?”
“早说还有的玩吗?”巫染笑容懒散,卸下了表演状态,抢过邓拙园手里的飞镖,随手一甩,正中靶心,再一镖仍是如此。
这家伙现在才正儿八经地玩起来。
邓拙乐看自家弟弟:“学明白没有?”
徐经纶跟随众人回到一楼主厅内,却不知是谁惊叹了一声,紧接着人群里传来接二连三的骚动,都往之前那方徐老题字的书桌而去。这又是怎么了?他想到巫染含着笑说的那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不禁上前。
只见徐占方才提笔的四字/>
不同于草书字体的苍劲优雅,竟然是张扬不羁的狂草,狂如怀素之笔,然而细看无一失笔。使转如环,奔放流畅,一气呵成。
【棋逢对手】
【我高一筹】
有意思,很有意思。不是技高一筹,也不是谦逊的略高一筹,更别说干戈化玉帛,什么握手知音,人家可根本不在乎这个。
徐经纶去看自家老人,对方酣笑道:
“不是棋逢对手,是她更高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