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调查（2/2）
“……谢谢您。”顾客答得没精打采，端着面碗，起身到调料台加了三大勺辣子。
这个时间点，店里也没什么客人，早就过了吃晚饭的点，又还没到宵夜的时间段。老板娘倚着桌观察这位外地人，又打听道：
“这么爱吃辣呀，姑娘从哪儿来呀？”
“我从川城来的。”外地人声调温柔。
“那还挺远。”老板娘又说，“下雨天不好赶路吧，这么一大包行李拎着累吗？”
“不累，我有劲儿呢。”她又笑了笑。
“这小胳膊小腿的。”老板娘才不信，“来上学还是来旅游的？现在正好放暑假，阿姨猜猜，是和同学们一起来玩儿的吧？”
她又摇摇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人长得斯文，吃东西倒是不慢，小姑娘很快就把一碗面消灭干净，又喝了两口汤。起身结账时，老板娘注意到外面雨还没停：“姑娘，要不我借你一把伞？你落脚的地方离这儿近吗？我可以开电瓶送你一段啊。”
客人停下：“你不怕我拿了伞不还？”
“这话说的，一把伞而已。”老板娘瞧她，一时间也笑了，“你长得真讨人稀罕，白嫩嫩水灵灵，要么说川渝水土养人呢！”
被夸了，小姑娘勾起一侧唇角，脸颊边就绽开一个浅淡俏皮的梨涡。她笑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落脚的地方，还没找到。”
“这附近倒是有酒店和民宿，不过现在旅游旺季，估计都满房了。”老板娘思忖。
“……这样啊。”客人微微蹙起眉。
老板娘实在热心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没去处也招人心疼。她说：“如果姑娘你不嫌弃哈，咱店面底下的废弃仓库还算宽敞，也有空床，你要舟车劳顿就先凑合一夜。”
“那我就不客气啦！”客人不扭捏，很爽快地同老板娘商量起租金。就这么点小破地方，老板娘当然不会昧着良心收她的钱。
将人领到后门贯通的地下一层，老板娘递给她一把钥匙：“也不知道你是来旅游还是念书的，不过总归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您说的是。”客人深以为然。
次日，老板娘再在店里见到这位姑娘，她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短袖短裤，双肩包，运动鞋，头上戴一顶鸭舌帽。她以为姑娘要还钥匙，对方却说想长租一段时间地下室。
“就这么点小地方，什么租不租的？”老板娘呵呵一笑，“你要是单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不嫌弃仓库的环境差，那你就住。我们俩口子每年都碰见几个北漂的小年轻，也是找不到去处，经常在这儿凑合几天。”
“不是。”小姑娘笑吟吟的，“我是真心实意想长租，估计租个三五年的那种。”
老板娘愕然，最后还是正儿八经拟了个租房合同，复印证件签字的时候，看到这位客人的名字，忍不住念出：“……巫染？”
“是，巫山的巫，层林尽染的染。”
“唉唷，要么说你们年轻人有文化呢，张口闭口成诗。”一旁的老板啧啧感叹，“要是我，只会说是黑山老巫婆的巫。”
“影射谁呢？”老板娘不乐意了，“当家的，你这是大街上捡烟屁股，找抽呢？”
这对夫妻共同经营一个面馆，也是闲着没事天天吵架。只是现在有外人在，老板娘还是先和巫染商量：“哪有这么个小地下室一租三五年的？你也是个心大的孩子。这样好吧，你先租一年，到时候要续租再说。”
“行。”巫染扫了老板娘的收款码。
“不过，你这是打算出去遛一遛呀？”老板娘看她装备齐全，“今儿太阳可大呢，你要是在室外走动，要不拿把遮阳伞吧？”
“不用的。”巫染走远了朝她摆手。
老板娘回到店里，却见到自家男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跟一头大鹅似的。她拍了两下男人肩膀，男人才回过神来：“刚才那小姑娘……转了五万块……到咱账户上！”
老板娘心想这是多打了一个零吧，正要打给对方讲清楚，这位小租客却先来消息：
“这是押金，倒时退租了您再还我。”
“……还有这么租房的？”老板娘叹，“押金比租金还贵，现在的年轻人哟……”
巫染租下这里，一住就住到十一月份，老板娘记得那是月末。那天，巫染在店里吃一份炒面当早午饭，吃完她说，自己可能要出趟远门，拎着一个贵重的行李箱就走了。
“说是出远门，其实也隔段时间回来住个三五天。我看她倒像是学生，每天背着书包出门呢，有一次我去仓库拿漏下的账簿，看到地上摊的全部是书，压根下不了脚。”
“这小姑娘，我看她也是过的辛苦。”老板娘撑着下巴打量面前正在吃面的男人，“你说你是她哥，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她这几年没依没靠的呢！她这两年来的少了，就今年年初的时候来续租，又续了两年。”
“……她在国外留学，放假才回来。”徐经纶笑，擦净嘴角，“要不是她和我说，我也不知道小家伙偷偷租了这么个地方。”
“她说，您这儿有备用钥匙，是么？”徐经纶睁眼说瞎话，“她让我来拿本书。”
“有的有的。”老板娘折身回去翻找，递来一把钥匙，“她平时也挺爱干净，我们都很放心，不会擅自窥探小姑娘的隐私。”
“……不过，如果你要上厕所的话，还是在咱们店里先上的好。”老板娘顿了顿，“她早就跟物业说过，只续交电费就可以。我估计水龙头不出水，断t水，不断电。”
“断水，不断电？”徐经纶重复一遍，若有所思。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不过，既然都说了是可能性，就是因为只是猜测。这个诡谲的猜测成为现实的概率微乎其微。
徐经纶从后门走出店面，一条后胡同，污水在浅沟里流淌，弄得地面阴重而潮湿。食物微腐烂的气味横冲直撞，不远处下水道口蒸腾起隐约的泔水臭。总之，这不是什么适合居住的地方，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地下室就在面馆正下方，折过一段往下的楼梯就可以。铁门和木门两层，外面的门才需要钥匙，里面的门可以随意敞开通风。
徐经纶说自己一个人进去拿就可以，让老板娘回去看店。身后的脚步声远去，伴随铁质钥匙开锁的咔咔声响。后巷没有日光能抵达，清晨的太阳斜斜泼洒在斑驳廊檐上。
徐经纶突然擡眼，看到被积压到一线的逼仄天空和切割明蓝的几条电线。原来她看到的城市是这样。她居然也感叹城市真大。
这里是她的世界，徐经纶心想，伴随这个想法，他突然迟疑于推开那道尘封的门。
他隐约预感到，如果他走进这个地方。
从那一刻起，将会有什么覆水难收。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很干净的一室平层。二十平米大小，摆放床和书桌，五平米卫生间，地上确实铺着许多书，从刚进门的玄关处到床角边。徐经纶俯下身一看，呵哟，小家伙看书可真杂，大到什么博弈论和时间简史，小到如何与人良好沟通和营养食谱三百条。
徐经纶心想，这倒是很温馨的小天地。
徐经纶微笑着，把目光放在书桌上。
徐经纶愣住。
一张图纸，密密麻麻，无数的人名。
他在其中纷乱复杂的文字里，看到一些熟悉的，一些陌生的。这些人被不同颜色的曲线勾连着，像是思维导图，但徐经纶觉得更像刑警在刑事侦查中做出的线索关联图。
巫恒，陈明俪，巫嘉，柳妤。
邓拙乐，邓拙园，方络薇，方络雅。
庄羽，李城，张邱壬，彭一尧。
徐经纶被放在巫嘉和照片的右上角。
用红笔，打了一个问号和感叹号。
还挺器重他。
他还看到几个名字，已经被黑色记号笔涂掉，但是依稀还能看出，其中有韦明安。
这正是庄羽一事的幕后主使之一。
徐经纶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一台电脑，很老旧了，不过还能打开，只是需要密码。必须找专业人员来破译。有些人会给电脑设置程序，密码错误几次就会自动销毁数据。
他对代码一窍不通，不敢随意尝试，只好将电脑折起，小心放进公文包里。
他最后走向厨房，与其说是厨房，也就一片灶台和一个长两米的冰柜，甚至没有锅碗瓢盆，可以看出，巫染并不会自己下厨。
发动机呜呜作响，细密噪音入耳。
徐经纶摁下心中怪异，上前观察一圈。中科西冷冰柜，功率相当高，可以达到零下六十五度。他再看旋钮，发现冰柜内已经被调到最大功率，里面估计是一些冻货。
这么看，断水不断电也情有可原。
通常做餐饮的店家都会买半成品屯着，这冰柜可能是之前老板存放在这儿的，有时拿些货也很方便。只是似乎没必要买这么贵的型号，五位数毕竟不是小成本，而且普通冷藏也不需要开这么大的功率和低的温度。
徐经纶一边思索一边打开柜门。
他一瞬间脊背发寒，随即猛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