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真大（2/2）
家中时时刻刻战火纷飞，巫染没理由留在逅俪花园。她搬去了徐经纶的东山公寓。
巫染喜欢一大早去陪邓约玩儿，小家伙在花园里玩沙子，一堆保姆女佣们小心翼翼看护她。到傍晚，巫染抱着孩子去邓氏集团办公楼，探班辛苦挣奶粉钱的好爸爸拙园。
“你倒是清闲，不去你家公司搬砖？”拙园刚开完例会，疲惫地半躺在办公椅里。邓约在他的办公桌上爬爬爬，爬进小总裁的怀里，拙园抱起她，左亲一口，右亲一口。
“我去公司干什么？讨我哥的嫌吗？”
巫染一边看小说，一边吃着下午茶。
拙园说：“嘿，你倒是清闲。”
巫染确实度过了清闲的半个月。
徐经纶在筹备他们的婚礼。
中式还是西式，随便；大办还是小办，随便；婚戒多少克数，随便……徐经纶干脆不征求她的意见了，一手操办婚礼流程，从场地规格到邀请嘉宾，无一不彰显其奢华。
比起自己的婚事，巫染似乎更关心拙乐和络薇的。两家商议后很快敲定结婚时间，因前段时间的徐经纶闹出的订婚风波，这次订婚宴没有大办，只要请了要好的几家人。
因为临时悔婚一事，方家和徐家算彻底闹翻了，因此并没有递去请帖。对于是否给巫家帖子，方邓两家各有看法：邓家的两老认为此错过在徐家，不必与巫家伤了和气，拙园因私生子毁坏了巫染的名声，对方也没计较不是？方家则说拙园是得罪人的那个，自然没什么讲究，这次徐家对不住的人可是络薇，他们方家还没那么大脸面可以再丢。
当然不忘问两位当事人的意见，络薇和拙乐也不好定夺，只说看两边家里的意思。不过，唯一谈妥的是——届时会邀请巫染。
巫染欣然赴宴。
没有巫嘉巫恒，没有徐经纶，一切讨厌的人都不存在。巫染坐在灯火悠然的花廊，抻着修长手臂吹晚风，静静啜饮一杯香槟，直到邓家兄弟应付完一众宾客，过来寒暄。
“一个人呆着不无聊？”邓拙乐问。
“看约约呢。”巫染示意不远处草地上打滚的小家伙，“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学会走路。你们说，她怎么就只和拙园亲呢？”
“那不是废话，谁给她换尿不湿呢？”拙园为母则刚，“你但凡喂过一口奶水？”
“我喂的她不吃啊，没办法。”巫染又疑惑，“可是我也天天在她跟前晃，她学会的第一个字还是爸，这算怎么一回事儿？”
“那不然叫谁？她走路都是我在教。”邓拙园居功自傲，邓拙乐在一旁看了会儿，突然指道：“……小家伙自己站起来了？”
这可不得了，巫染和邓拙园慌张跑去，只见邓约自己手拽着栏杆，颤颤巍巍就走了两步，“哎呀！学会走路啦！”拙园大喊。
“哦哟，小心，小心。”眼见小孩重心不稳，摇晃着就要跌倒，巫染屈膝接住她。
邓约瞧见是她，坏笑一下，拽着她肩前的头发，吧唧亲了她一口。巫染顺势把她抱了起来：“诶，快叫我！叫我姨姨，快叫！”
“有你这么哄孩子说话的吗？”邓拙乐也乐了，“你干脆拿刀架她脖子上得了。”
邓约还真领悟意思，小舌下压叫了声。
“姨……姨！”
“……诶！”巫染就像背好妹妹过河的情哥哥似的，脸上红了一片，高兴得飞起。
邓拙园在一边笑得撅过去，拿出手机给两人拍视频。邓拙乐缠过去：“那我呢？”
这时络薇才来打招呼，她一身青长裙，黑发如瀑，婷婷袅袅地端着酒杯走近了。
她还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巫染，对方却将孩子抱到跟前：“这个，你要叫婶婶！”
邓约不自觉地嘟囔一下，大概是嫌发音太难，不过也糊弄地喊了两声，又把小脑袋埋回巫染那温热的肩颈，扭捏不肯见人了。
“小家伙还有点儿怕生呢。”巫染说。
“没关系，以后都会熟起来的。”拙乐解围道，牵住未婚妻的手，络薇害羞一笑。
“行了，两个大老爷们，去前厅呆着，后院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巫染察觉络薇似乎有话要说，一挥手就将男人们赶走了。
邓约在巫染的臂弯里玩到无聊，又去拽络雅脖颈上的澳白珍珠链。巫染顺势把孩子递过去，“来，试着抱一抱她。”络薇接过奶白圆润的小娃娃，眼里涌动柔软的情绪。
还没抱了一会儿，胳膊酸痛起来，络薇钦佩巫染的臂力，抱孩子真是一门力气活。她将邓约放稳在脚边，轻轻吁出一口气儿。
“……不容易吧？”巫染朝她笑道。
“你是说抱孩子，确实有点儿累人。”络薇舒展着手臂，“你是说最近嘛，其实我觉得挺好的。自从离开他之后，我过得舒服多了，也许你说得对，爱情不是必须品。”
络薇端起自己的那杯酒：“听说徐经纶在筹备婚礼，我还没见过他对婚事有那么大的热情。圈内的朋友说他光场地就挑选了十几个，又临时招了两三个婚礼策划师。”
“唉，谁管他的。”巫染耸肩，“这个神经病，随便他怎么折腾好了，反正……”
“你还是打算离开吗？”络薇接话。
巫染不语。络薇凝视着她，抿了一口酒又道：“你那天对我说过，可以选择你爱的和利用爱你的……其实我想说，徐经纶真的很爱你，连我这个后知后觉的人都看得出来。其实对你来说，他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我想你过得幸福。”络薇很直白的，牵起巫染的手，“即便作为徐经纶前女友的身份，即便身边的人告诉我不该这么想……染染，我也希望你能过的幸福、安稳。”
“在这里，我绝无可能过得幸福。”
巫染将手掌反摁在她的手背上。
“你毕竟要有一个家的呀。”络薇说，“人不能孤单一辈子。我能看出这些年你过得不幸福，大概是你身边没有常伴的人……如果你不愿意和徐经纶在一起，也可以把我和拙乐当成家人，不必和我们形同陌路。”
“络薇姐姐，谢谢你。”巫染很清楚，“t但是我有家人的，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会和他们团聚，那时我会幸福。”巫染眺望繁华的城池，“人一生都在追逐着幸福，我是凡人，不能免俗。可幸福蕴含于命运无序的规则里，你明白那种感觉的……每当我以为能触碰到它，它就离我更远些。也许我明天就幸福，也许我永远不幸福。”
“也许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健全的人格，那时候才是最幸福的，什么也不懂，也不需要背负什么。”巫染注视着追逐蝴蝶的邓约，“可是时间会摧毁懵懂，我们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失去一些美好的东西，直至残缺。”
“有机会我们可以捡回它，大多时候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巫染仰望着星空低语。
“苏格拉底曾说过，置身事外的智慧，与亲临其中的苦难……你只能选择其一。”
“我选择了后者，就要如约走完它。”
几乎是巫染说完的刹那，电话铃响起。她接起，对方说了什么。挂断电话后她说眼下发生了一些急事，今夜恐怕要失陪了。
络薇让她去忙吧，巫染便匆匆离开。
巫染赶到市中心医院。
“爸的情况怎么样了？怎么会大晚上突然吞药呢？”巫染在病房外的走廊询问。
巫嘉来回踱步：“这我怎么知道？自从爸从德镇回来后，整个人情绪就不对劲了！巫染，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呢！”
“你的意思是，爸这样是我害的？”
“那不然呢？自从你出现之后，咱们家就再也没出过好事儿，还不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巫染冷笑连连，偏头对唐管家道，“唐叔，爸这样究竟是拜谁所赐，你来评评理。那天究竟怎么一回事！”她又逼近巫嘉，“哦，看来爸爸还没有和你说么？陈家难道也没有告诉你？难怪你这么激愤，来，好好看看这些，都是你妈做的好事！”
巫染将刚打印好的文件纸拍在他脸上。
巫嘉一目十行地看，脸色也逐渐由红转白。
“不可能……我妈不是这样的人……”巫嘉一把将纸张踩在脚下，“都是你骗我！唐管家，你说，我爸才不是因为这个……
唐彭闭了闭眼，移开视线，不敢回答。
巫嘉从他的表情里找到答案，不可置信地退后两步，跌坐在地。他盯着那些证据，良久又狠狠地摇头，一把将巫染拽出医院，来到长街华灯之下。
两位失去母亲的孩子因不同立场而对峙。
巫嘉以痛彻心扉的憎恶瞪住她。
巫染以前所未有的冷漠凝望他。
“行了！你现在终于把一切都毁了！”巫嘉痛苦地怒吼，“你他妈满意了吧！我就后悔不该招惹你，不该对付你……”
“巫家给了你那么好的生活，我爸供你上学，供你出国，让你跨越阶级和徐经纶联姻不说，还给了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股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说啊！”
“呵呵……你现在满意了？你把巫家毁了……你把我们一大家子全都毁掉了！你现在把我的人生变得和你一样烂！你还要做什么？你有本事就干脆把我也杀了！！”
“……不啊。”巫染平静地道。
“巫嘉，我才不会杀了你呢。”
她在高处，他因绝望而跪倒在地，那一刻竟如同走不稳步的婴儿，只可惜他早该长大了。巫嘉，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襁褓里。
“你说我把一切都毁了。可你不知道，你口中一切都毁掉的人生，正是我前十八年度过的平平无奇的人生。就连你口中的烂，烂的人生，也是我无法奢望的美好人生！”
“你知不知道，当你每天都在国内最繁华的都市畅享最完美的家园、优等的教育，交往最顶级的朋友、满意的恋人，举手投足就挥霍数万资产、把无数普通人当成蟑螂去作弄的时候……你的亲妹妹我在做什么？”
巫染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像一只对假死的人类感到好奇的灰熊，眼神危险到脱离人性，只剩下狩猎本能。这四年是巫染为他设下的八角笼，现在她痛快把他击溃在地。
她赢了。
她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我在种地，我在喂猪，我在夜路里挑粪坑的肥料；我在织布，我在驱虫，我在不见光的地下室自学。你一辈子都不知道身在猪圈的感觉吧？恶臭、潮湿、令人作呕……苍蝇围绕脑袋飞舞，你一辈子都不知道！”
巫染怅然地四处张望：“城市真大啊，真繁华啊，我三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就想。”
“那时候我背着装满玉米的尿素袋子，我记得巫恒说过，他太太喜欢吃黑糯玉米。那时候我想着，让她看到我的诚意，她什么都不缺，也许就缺我这一片赤诚之心……”
“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你没注意到我，可我看到你和你的朋友们，光鲜亮丽夺人眼球，真幸福，真让人……”
“嫉妒！”
撞钟般的轰隆声，伴随着她所揭示的，一切拉开序幕，巫嘉这一刻才全然明白：
巫染对他，不仅仅是讨厌那么简单。
她对他是嫉妒，是恨——蒙着上一辈人的血海深仇，蒙着一父同胞的身份的落差，蒙着他的幸福和她的不幸的根源……
“巫恒，他也该死，他才罪该万死！我只恨他死得太轻松、太痛快！我恨不得生剜他的肉、吃他的血！”
“所以你问我，巫家给我那么好的生活，给我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股份，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时候，哥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拿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来补偿我？”
“哥哥，你怎么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