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战争(2/2)
徐经纶喟叹一声,得到满意的答案。
是白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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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嘉再次见到自己的继妹。
是在父亲巫恒的葬礼上。
巫染一席黑裙,在人群里如黑百合花。她追敛着艳丽至极的眉目,眼睫浓长如屏,鼻尖苍白似血,唇上一抹低调的大地棕红。
又是一年秋天了,她拢上洁白的丝绸,在同样光洁细腻的脖颈间,白带如蛇如烟般轻灵舞动,拖拽着哀情,将一切爱恨抽离。
巫染只流下应景的眼泪。
以对应诸多的“节哀”。
众人各有所怅,邓家两位兄弟安慰她,方络薇为长辈的离世而掩面啜泣,络雅人在外地出差,并不能及时赶回,只送上哀悼。
而巫嘉双眼通红,不敢置信瞪着巫染。他僵直着他的头颅,随着人群里的她移动,一步步逼近,他在她脸上看到虚假的痕迹。
他想起四年前的那机场遗孤的奇妙夜。
他挨了痛打,她也如此眼含冷泪望他。
此时此刻,正如那时那刻。
此间地狱,正如彼间地狱。
“……你怎么有脸哭的出来?!”
巫嘉不顾众人阻拦,扼住她的咽喉。
“你这个害人精!你这个杀人犯!!”他急切地朝周围人吼叫,“你们都不知道她巫染是怎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把你们算计了……把全部人都算计了!”
巫嘉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事到临头,他才明白那时的络雅为什么会歇斯底里发疯,不怪她太愚蠢,怪只能怪巫染路数太邪门,一身煞气,偏偏还伪装在那体肤美好的皮囊下。
这一骗就是四年。
把巫家骗的团团转。
只有见过她血淋真身的人,才知道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巫染就是有这样可怕的本领!巫嘉以为大家会信他,可到头来,只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巫染不知何时早已被护在人群中央,一副被诡异色彩填满的模样。
“你这个……魔鬼……”
巫嘉不由得连连后退。
只有柳妤温柔地搀扶着他,神情疼惜。巫嘉抱着她痛哭流涕,说柳妤我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要离开我。柳妤说,我不会的。
巫染站在生父的坟前,蹲下,脊t背微微地弯曲,所有人的吵闹喧嚣仿佛在同一时间寂静下去。纪念碑谷般,她取下脖颈上洁白的哈达,双手松开。白色覆盖碑文,白色覆盖土地,白色覆盖一切。直至被冷风吹走。
徐经纶在巫染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神情。
身边的人很多,可偏偏只有她一个,他感到自己也无法融入她,她始终孤身一人。
嘴角并非提起,也并非坠落,不上不下地吊着,有些眷恋滋味,该是在回忆什么。
半晌她才叹息一声,起身退后。
墓园出口,人尽散去。巫家后辈送别最后的客人。徐经纶去揽巫染那纤细的腰肢,巫染说:“你先去公司吧,我还有话要对巫嘉说。”
徐经纶说:“巫嘉现在情绪不稳定。”
“放心,我有分寸。”巫染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颊,徐经纶驱车离开。巫染在萧瑟的落叶里等待至亲,他整个人晃晃荡荡朝着她走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柳妤也被他遣走。巫嘉需要单独面对巫染,宿命无法容纳旁人。
宿命是他和她骨髓里流淌的同一种血。
巫嘉一拳把她打翻在地,巫染翻过身架在他腰上,双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他用脚蹬她大腿,她尖叫不止,猛抠他的嗓子眼。
巫染把这四年以来想对巫嘉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通。巫嘉也不逞多让,对她不留情面殴打。这一刻他们不分男女,同为子嗣,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一切而吞食同胞。
巫染狠狠咬住巫嘉的手腕。
巫嘉拼命撕扯巫染的鬓发。
这一场架打得酣畅淋漓,好像早就应该打这么一场。早在四年之前,他们对彼此就只怀有非伤即死的恨意。好像他们本就是仇人,只不过披上亲人的皮囊演了上辈子。
这是兄妹战争。
没有人可以再欺骗彼此。
巫染疲惫地从他身上翻下来,喘息声像生锈炙热的风箱,一簇一簇往外淬着火星子。她浑身是伤,身体上下没一块完好的角落。裙摆在打斗中被推到腿根。巫嘉一边流泪一边呵呵的笑,同样满脸是鲜血,千疮百孔,有些是巫染的,有些是他的,他分不清了。
她也流了很多泪水,对巫嘉快乐地说:
“哥哥,现在我们终于一样了。”
那一瞬间,巫嘉才发觉自己一切都不曾拥有。父亲对母亲的爱,正常的家庭,其实这些年来的自欺欺人……他早就想呕吐了。
“我们终于没有爸爸妈妈了。”
巫染两手两脚贴着大地平躺,贴在城市的心脏,新陈代谢,旧的血液是旧的昨天,一刻不停地流走;新的血液永远泵进,等到明天某个时刻,太阳照常升起、照常升起。
“巫嘉,我到底还是厌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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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氏置业的股东大会于三日后举行。
届时所有家族内部持的股人都将到场,在家族信托的标准流程下继承巫恒的股份。
巫家两位坐在长桌两侧,柳妤进来时,只感觉到如死如逝的沉重。并非一人造成,巫嘉和巫染都一言不发,静默注视着彼此。
“两位继承人生亲巫恒拥有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巫嘉先生和夫人拥有连同其生母一起的百分之三十,巫染小姐有百分之十。”
“遗嘱中说明,巫恒手中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将平分给所有子女。分配后巫先生一家名下是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巫小姐则为百分之四十。请问双方收赠人是否有异议?”
巫嘉终于见着一件顺心事。好在陈明俪有先见之明,订婚后就将那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赠给他。如今他还是名副其实的掌权人。
巫嘉朝巫染笑了,“妹妹,我会好好对待你这个海归人才的,你就在我的公司里,安分守己打一辈子工吧?”他把“我的”咬了重音,明显是回应她那句“都是我的”。
“……我说过,让你拭目以待。”巫染竟然在办公桌上翘起二郎腿,恣意妄为的。
“陈律,我有意见,清算有问题。”
陈律看向她,她挥手,身边的助理将打印好的材料分发下去:“众所周知,棠女士是我生父的前妻。两人虽然没在中国结婚,但在法国办理的结婚证也具有同等效力。”
“当年他们和平离婚,依照正规程序,我父亲必须分一半财产给我母亲,当时巫氏由我父亲的四成和陈家的六成组成。我理应获得生母拥有但这么多年以来都是父亲代理的百分之二十股份。既然和棠悦有血缘关系的只有我,那么我有资格全权获得!”
陈律翻看资料:“如果材料符合规章。那么您确实可以拿到属于您的那百分之二十股份,而巫恒先生的四成股份进行再分配,您和巫嘉都可以拿到五成股份。那么就需要公司内再召开会议,决定绝对控股人。”
“不。”巫染摇头,“绝对控股人一定是我。”她朝柳妤看了一眼,“就在今早,柳妤已经把她百分之五的股份转赠我。”
巫嘉闻言,不可置信地攥住柳妤的手腕:“妤妤!你真把你的股份给她了?!”
柳妤抿着唇角,冷漠地说,放开。
“巫嘉,这里是会议室,不是你家。”巫染道,“柳妤,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柳妤拿出转赠协议,双手递交给陈律。
呼吸在一瞬间骤停了,巫嘉绝望地瞪着柳妤:“妤妤……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柳妤早已无那温情脉脉的模样,她朝他冷讽一笑,只是摇头:“我没有开玩笑。”
“为什么……为什么?!!”巫嘉没想最后刺自己一刀的正是他以为最亲近的人,“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柳妤!这四年来谁供你读书?谁给你钱还债、给你买那些名牌!是我……是我!巫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说,你说啊!我能给你三倍……四倍……我给你更多!邓拙乐背叛我,徐经纶也背叛我……为什么如今连你也背叛我!”
柳妤冷淡地推开他,“够了。”她说,“巫嘉,难道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为什么你在外面跟个种马一样乱搞,我还是心甘情愿嫁给你吗?我今年才二十二,我很年轻,将来还有无数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囚禁在你身边?”
“囚禁?原来这四年对你来说,只是囚禁二字而已!”巫嘉几乎要抓狂,“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要一次次的缠着我?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我们不用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柳妤说,“利用,别无其他了。”
巫嘉攥着胸口,泣不成声:“哈哈……利用……利用……别无其他……好,好,很好!你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
“真心这东西,确实很好。”巫染站起身,勾着柳妤的下巴,却偏头睨视着巫嘉,“只是,给你这种人,未免太浪费了吧?”
“你们……你们两个贱女人……滚!都给我滚!”他将桌上的纸张奋力掷向二人。
巫染坏笑不止,像做了坏事的小孩一样,被发现也不害怕。巫染拉起柳妤的手,说跟我走吧,步调跟轻快。两个年轻女孩,迈开双腿跑动起来,往办公楼外奔去……
拂略的日光如虹,如乌兰。
如一切山脚冲向峰顶的红鸟。
对啊,白鸟从来不是她。
她是一只浴血涅槃的红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