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2/2）
她颔首，跟在黄铨德身后从后殿门悄悄出去。
风卷残云，黑压压的铁骑声重重碾压过雪地，烙下列列整齐的印记。
如一头压抑声息的恶兽，藏于肆虐交加的风雪中。
沈云降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她闭了闭眼，心头剧颤。
黄铨德将她带去了广柔殿，让她在这里等李承玮。
喜烛明灭，寒风不停呼啸。
她坐在床榻上，光火将她的影子映在窗户上，摇曳闪烁。
*
而集英殿，只剩战战兢兢等着李承玮说话的群臣。
“你等齐聚于此，贺本殿娶得如此美妻，实乃本殿之幸。”
风雪声簌簌拍打着窗棂与殿门，隐隐有破门而入之势。
而李承玮继续道，“父皇和我的弟弟没能出席，本殿深感遗憾，但难得大喜之日，本殿想和大家谈点高兴的。”
群臣一言不发，但心有预期，知道了李承玮这番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面面相觑时，赵克扑通跪地，大喊：“殿下！”
“陛下病重无力理政，太子德不配位，不配为天下之主。而今朝政无道，满洲躁动，大晋危矣！”
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恳请殿下上位，救大晋于水火，创霸业于明日！我等定舍生忘死，誓死追随！”
谁能想到大皇子居然就在今日篡位夺权，人人色变，而赵林紧接着跪地道：“舍生忘死，誓死追随！”
男人近乎癫狂地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勃勃，摔碎酒杯，张开双臂道：“好！”
就在这一刻，利剑出鞘的破空声响彻集英殿。
原来暗处早已藏满了李承玮的卫兵，将殿内众人团团围住，容不得一人逃出。
“还有谁，愿与本殿成就霸业！”
赵氏众人附和他摔酒杯，齐声道：“恳请殿下上位！”
李承玮这是在逼着群臣表态，有些没骨气的这便随了大流，摔酒杯表忠心。
情况危急，人心惶惶，直到最后，只有关家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不动。
除此以外，皆向李承玮。
李承玮见怎么也说不动他们，敛起笑意，凛然道：“那便送你们去见先皇吧。”
卫兵上前，长剑抵上他们的脖颈。
关林羽终于肯看他一眼，沉声开口：“殿下如此猖狂，是否忘了远在边境抗敌的镇国公之子？”
李承玮道：“邬斯衡？对，陛下是许过他镇国公的爵位。”
他想到了什么，看向沈云降曾坐过的位置。
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的温度。
他便意味不明道：“可惜不会有承袭的一天了。”
朝中形势人人都清楚，只有远在边境的邬斯衡会坚定不移站在太子这边，但他被敌军斩首的消息传了这么久，他们不信都只能信了。
如今听得李承玮这样说，心狠狠沉了下去。
李承玮一掀婚袍，缓步走出殿外，朝臣也被挟持着，与他一同出殿。
而关林羽心底的最后一丝期望，也随着愈来愈宽阔的视野，消失得无影无踪。
箭雨倾倒，喧嚣四起。
宫人四散溃逃，皇宫羽林卫的尸体堆积成山，血流如注。
这片暗夜下，早已没有一片雪花是洁白无瑕的。
殿外尽数是李承玮麾下的卫兵，层层叠叠如巍峨雄伟的大山，撼不动分毫。
漫天大雪纷纷，他们一同往圣上与太子所在的承干殿去。
一路上哀嚎声不断，众人皆心惊胆战。
行至殿外，李承玮一个手势，卫兵举盾持剑冲破承干殿。
然很快，打头的卫兵仓皇退出，跪倒在李承玮身前。
“殿下，陛下和太子殿下失踪了！”
“什么？”
李承玮脸色剧变，急道。
“我等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承干殿内空无一人！”
周围彻天的声响似乎都随着这句话而归于静谧。
那位身着烈焰婚服的大皇子目眦欲裂，破罐子破摔道：“给我杀！给我杀！一个都别留！”
朝臣惊惧，他这是疯了，绝对的疯了。
但他们马上被持剑靠近的卫兵吓得退至一处，直到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广阔雪幕中，另一道大军铁蹄声滚滚而来。
李承玮转过身，只见远处火光照夜，大军压阵，震慑四方。
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羽林卫此时也爬起来，握紧剑，等着这群不知是敌是友的军队彻底露面。
夜色将沉，凛冽寒风被沉闷厚重的马蹄声踏碎，行于大军最前方的人正缓缓出现。
燃起的火把堪堪照亮了他一双冷冽的眸，干净又无情。
不知是谁在辨清来人的那一瞬高声呼喊：“是镇国公！是镇国公啊！”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传进了李承玮耳朵里。
“邬斯衡？他不是死了吗？”
李承玮语气里还透着不确定，眯着眼仔细瞧。
然朝臣陆陆续续认了出来，喜极而泣道：“镇国公回京了！”
“镇国公班师回朝，天下太平了！”
关林羽看着男子愈来愈清晰的眉眼，老泪纵横，屈膝跪了下去，“邬老您在天上看着哪，长聿死而复生了……”
朝臣、羽林卫以及奄奄一息的宫人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而骏马上的少年稍一掀眼，视线越过寒雾，静静看着这一切。
*
沈云降在这冷冷清清的婚房等了许久，脊背都变得僵硬，也不敢放松一分。
寂静中，殿外传来的声响变得惊心动魄起来。
她隐隐觉得黄铨德让她提前离席，应该是李承玮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留她在身边会有麻烦。
但她始终没敢掀开盖头纱，也没敢起身去看看外面的情势。
她合起眼，试图去忘记外面的大雪。
当她稍稍冷静下来后，殿门忽被撞开，寒风裹挟着白雪，铺天盖地席卷而入。
沈云降的心又一次剧烈跳动起来。
盖头纱被发髻上的簪饰牢牢固定着，吹拂上她冻得冷白的面。
而身前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
万般紧张时，她慢慢睁眼，用模糊不清的视线，将身前人从下到上扫视过一遍。
熟悉感越强烈，心底的猜测也在疯长。
直到她隔着红色的纱帘，似有若无对上少年的目光。
此刻，所有声音都隐匿在万里之外。
她只用余光看到自己的盖头纱被一只剑锋缓缓挑开，凌乱无序的脚步声鱼贯而入。
眼前彻底恢复清明前，她听见有人对少年道：“少将军，大皇子已被我等拿下，该如何处置？”
少年轻轻挑落轻薄的盖头纱，轻而易举便将其碾碎于剑锋之下。
他的目光始终落于沈云降微动的眸上，看着她眼中清晰的，自己的碎影。
寒风中，他启唇，轻声：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