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1/2)
和好
正月初六,文武百官照常上值当差,忙碌起来。
新年新气象,才晋升的魏清宁,从六品“经历”的狭窄小隔间,搬到毗邻吴弛的大单间。
“快快快,将这些通通给本大人打包装箱。”
吴弛指挥着家丁随从,对待魏清宁搬家比自己的事还热衷:“说多少遍,那箱要轻拿轻放,长没长脑子?”
“没剩几件了,我自己来吧。”
魏清宁为人低调,原想安安静静搬过去,左不过换个屋子办公而矣。
没想到被吴弛这货一个大嗓门嚷开,人尽皆知。
“那怎么行?”吴弛拦住她,“你生病才刚好,身子还虚,切莫劳累。”
“没想到,吴大人原是这么会体贴人。”
忽然这时,背后传来一道轻笑。
“见过晋王殿下。”
魏清宁和吴弛两人闻声,纷纷转身朝其行礼。
“也得分是谁。”吴弛上前一步,喜笑颜开道:“人心就那么丁点位置,只能放下最重要之人。”
魏清宁t则默然后退,趁着吴弛牵引晋王注意力,转身离开。
自然也没瞧见,那双桃眸里的笑意,随着她牵动扯远,如何一寸一寸变浅,变淡。
经过那么荒唐一夜,虽隔了四五日,但再瞧见他,魏清宁的手脚还是本能地打颤。
也知晓他被蒙在鼓里,合该公私分明,但心里的坎,一时半会实在难以跨过。
白日里仁善似活菩萨,夜里竟那般地可怕,像头凶兽,差点一寸一寸咬断她浑身骨头。
都察院后院,竹林葱葱,随清风摇曳。
春日将至,阳光和暖。
然沐浴暖阳之下,也不知是不是喝过那两幅寒性汤药的缘故,魏清宁这会仍觉凉的很。
估摸着时辰,晋王该已离开,她起身往回走。
岂料一转身,与晋王四目相对。
魏清宁后知后觉,晋王办公主殿的后窗正对竹林。也不知他在背后站了多久,总之日后要少来才是。
“王爷。”
她别开目光,不去看他幽黑含笑的眼神,只淡淡行礼。
晋王一时没叫起,魏清宁便依规矩,继续躬身而立。
这姿势并不舒服,但她前倾的背脊始终笔挺。
一如那晚,任他软硬兼施,任她仙境地狱数次切换,都没折断一截风骨。
“起吧。”晋王背过身,语气公事公办:“日后你的差事,先交由右副都御使过目。”
正四品右副都御史孙稚,魏清宁新任的顶头上官。
以前因着顶头上官吴弛不办事,魏清宁越级汇报给晋王。孙稚一向勤勉当差,再越级汇报的确说不过去。
魏清宁一时也没多想,“下官领命。”
然而正式接触孙稚后,官场阴暗机封,在她面前再度展露无疑。
***
后面几日,晋王外出统管春猎车马一事,吴弛也帮忙查找龙华山几个男人下落,不见踪影。
魏清宁在都察院,恢复以前形单影只的模样。
孙稚一连给她加派数案,忙得她夜里做梦都在思忖案情。
偏偏孙稚还不满意,一边嫌她进度太慢,一边否定她连夜写好的案牍,要她重写数次。
其严谨名声在外,魏清宁起初并未有疑,只当两人需要磨合,夜以继日加倍努力。
她想着,自己辛劳些,苦等案情结果的百姓就能早些知道,这样也好。
然而一次次包容退让,只换来变本加厉。从否定案牍本身,上升至否定她本人。
“这写的都是何物?拾人牙慧尔尔!”
“就这点子笔力,你有何颜面堪当左佥都御史?”
“要我说,小小年纪就该踏实在底下锻炼,别妄想一步登天!”
魏清宁开始察觉端倪。
她并未急着反驳,私下去打听,很快有了结论——孙稚堂弟上下打点多时,属意左佥都御史一职。
原已板上钉钉,没想到最后落到她头上。
魏清宁了然,“原来如此。”
但那人看似资历比她深厚,实则毫无建树,平日只会谗上媚下。
这等不学无术之徒,都察院有一个吴弛,已是够够的。
“孙大人,下官并不觉这案牍有何不妥。”
这次,魏清宁不再纵容他的以权谋私,就事论事道:“既然你我二人意见相左,按都察院规定,去请左副都御使品鉴品鉴?”
“你……你还要越级禀报不成?”
孙稚一时未料到,前几日逆来顺受的魏清宁,会突然提出异议,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但浸染官场多年,他很快缓过来:“魏清宁,你别仗着与晋王是亲家,就在此作威作福!我要是你,更会秉公办事,竭力维护晋王殿下声誉。”
孙稚原也忌讳他俩这层关系,但眼瞅着无论如何打压魏清宁,晋王都无丝毫表示,他便渐渐安心。
听闻年前魏清宁就从王府搬出,过年两府也无任何走动,就连晋王妃都没回侯府,看来的确闹掰了。
故而孙稚有恃无恐,有意拿晋王来戳魏清宁的痛处。
言下之意,你们私下是什么情况,本官了如指掌。
“秉公办事,此为何意?”魏清宁不答反问:“不若孙大人为我讲上一讲?”
“你、你这是何意?”
孙稚心里开始发虚。难道堂弟之事,已被“他”知晓?
不可能,堂弟打点之人皆是祁安王一脉。祁安王也乐得在都察院多安插个眼线。他们怎会与魏清宁这个晋王党羽交好,告知其实情?
“字面意思。”
魏清宁点到即止。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这几日四处打听,祁安王党羽对她三缄其口。
结果今早在早点铺子,有个小乞丐塞给她一纸条。纸条内容赫然是孙稚堂弟之事的来龙去脉。而当她想去寻那小乞丐问清楚时,人已见踪影。
故而,魏清宁索性半遮半露,同孙稚诈出实情。
“说句不自谦的话,下官为人与才干,您应有所耳闻。”魏清宁话茬一转,以利益相诱:“是成为孙大人升官之路的垫脚石,还是绊脚石,全在您一念之间。”
堂弟再亲厚,也比不上自己升官发财舒坦。凡懂谋划之人,都能看清这副算盘。
当然,与人谈判,要有拿得出手的谈资。
恰巧,她魏清宁本身就是这项谈资。
***
深入交锋后,孙稚没再故意为难,但分配公务依旧繁多,大有将魏清宁当牛做马之意。
魏清宁本着为百姓谋福的初心,没再与他硬碰硬。官场无根基无背景,都要这么一步一步熬出头。别人可以,她魏清宁也不矫情。
否则能怎样?
求助晋王或者吴弛,一次两次尚可,天长日久便是还不完的人情债,甚至形成依赖,不得不卑躬屈膝。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
反正自幼被祖父严苛教导,孙稚这点手段不过小巫见大巫。当然,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待抓住机会,必当悉数奉还。
奈何心智再坚韧,终究是女儿身。
许是那两副寒性汤药的缘故,这次小日子,小腹奇痛难忍。
她有意请假回府休养,偏偏孙稚说公务繁忙不予批准,反而还分派了一堆新任务。
烈日当空,魏清宁额头冷汗直冒,疼得腰都伸不直,偏偏此事说不得讲不得。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强忍酸痛,扶着福兴手臂,一步步走回单间去休整。
“哎?那是晋王殿下!”
福兴老远瞧见多日关阖的主殿,今日开锁了,晋王一身月白锦袍于殿中负手而立。
他兴奋道:“世子,咱去寻王爷告假吧。以咱两家关系,王爷定会应允。”
“嗯。”
忆及晋王上次对请假之事态度宽宥,魏清宁别无他法之下,扶着福兴走去。
晋王低头翻阅卷宗,却头也未擡:“此前不是告知与你,日后凡事向孙大人汇禀。”
数日不见,主殿中的男人月白欣长身姿,俊雅依旧。但他脸一半暴露于阳光,一半隐于阴影,让人只觉陌生又神秘。
“若无其他要事,魏大人请回吧。”语气也是公事公办。
若未记错,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为“魏大人”。没有“清宁”的亲近,没有“世子”的尊重,完全是上官对待下属的态度。
“……微臣领命。”
魏清宁没再纠缠,示意福兴继续往前走。
这般也好,两人本就该是上下级关系。至少说明,他未发现替寝的端倪。
因着小腹疼痛耗尽精气神,魏清宁的嗓音有气无力,脚步也渐渐虚浮。
以晋王的耳力,很难不留意到。
待主仆两人走远,他放下那本半晌都没翻一页的卷宗,思绪与目光,皆追寻而去。
阳光之下,那道深青色清瘦背影,耀眼夺目。
而恰巧日头偏斜,照进主殿后再也触及不到衣角,他整个人都隐于暗处,就连目光都暗沉一片……
“世子!”
“世子您怎么了?”
“您别吓福兴啊,世子……”
突然前方拐角处,福兴阵阵惊呼。
注意到魏清宁昏倒在地,都察院四周当值的同僚,纷纷起身前去查看。
但谁也没瞧清,晋王是何时一步跨出阴暗主殿的那道门槛,纵身至她身旁。
于阳光之下,率先搀扶起人,疾步往她的单间而去。
***
单间里,晋王轻手将人放至小榻。
挨得近了,常年与血腥味为伴的他,很快便嗅出魏清宁身上异样。
然而她躺在榻上,双眸紧闭,巴掌大的小脸惨白,额头不满密密麻麻的的汗珠,却不见外伤。
晋王皱眉看向福兴,“你家世子她……”
“世子!”
娇娇不知从何处冲进来,眼见魏清宁已t疼晕过去,心疼掉起泪疙瘩:“世子,娇娇来接您回家。这个破官,咱不当了!”
娇娇个头不高但力气很大,轻而易举扶起昏迷之人,“以后娇娇去摆地摊,胸口碎大石,定也能赚钱养活你。”
昨夜来葵水后,魏清宁就不太舒服,今早说到都察院告假后就回府,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没想到竟是昏过去了。
娇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匆匆往外走。
晋王看出这假通房是知情的,上前询问:“你家世子她……这是何故?”
“世子自幼有旧疾,休养两三日便好。”
这套看似寻常的话术,娇娇百试不厌,并不担心会被晋王察觉。
殊不知,三日这个时限,晋王记忆深刻。
所以那般能隐忍的她,适才主动开口求他,当真是走投无路。
而他,亲手掐断了她最后一条路。
***
那日,晋王当着所有都察院官员的面,直接批给魏清宁五日假期。
自始至终,他对孙稚的行径未有任何微词。其实不消说什么,但态度已说明一切。
事后,孙稚的顶头上司先将其一顿痛批,又主动带他到晋王跟前请罪忏悔。
不过这些,魏清宁告假在家,并不知晓。
倒是得知,皇上命魏朔即刻走马上任,前往东南捉拿海上作乱的倭寇。
当时寄春居,风和日丽。
魏清宁正躺在小院的躺椅上,盖着厚实毛毯,合着眼,边晒太阳边思忖着京城局势。
忽然就感觉头顶阳光先是被什么遮住,而后脚边又被人踹了下,擡眸一看,身材魁梧的魏朔正居高临下瞧着她。
“呦呵,还喘着气呐。”魏朔幸灾乐祸道:“隔三差五地就生病,就你这副破身子,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
余光瞥见他藏在身后的几包补品,魏清宁转而懒洋洋闭上眼,“无妨。我多活一日,就多占着爵位一日。”
“嘿,我这个暴脾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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