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药(2/2)
陆锡走到她床边:“醒了?休息得好吗?”
苏锦书没有回答,而是捞起他的袖口摸了摸,果然湿着。
陆锡道:“药。”
这是对那个小公子吩咐的。
管姝立刻转身,不出片刻端了一碗汤药回来。
良药苦口,在苏锦书眼里,药虽苦,但实在是好东西,吃下药病就好了。她眼都不眨一下,捧起碗便一口见底。
陆锡从未见过喝药这么乖觉的人,打从心眼里佩服。
管姝将碗端走。
陆锡将早就准备好的一碟蜜饯端到她面前。
苏锦书摆手拒绝道:“蜜饯味甘,恐抵消了药性。”
陆锡敬佩之感再上一层楼。
苏锦书急着问:“彩珠夫人抓住了吗?”
当时陆锡捂住了她的眼睛,故意没让她见到那骇人的一幕。
可这事瞒不住。
陆锡道:“她死了。”
苏锦书心头一沉:“死了。”
她眼睛太清澈藏不住事,那股惶然至今没退去,紧接着又复上了一层淡淡的伤情。
陆锡道:“她做这种事没有回头路,败了只有一死。”
苏锦书道:“……可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问。”
陆锡道:“早晚都会清楚的,不急在一时。”
傍晚的天色黑得很快,刚开始还勉强能看清屋里人的脸,几句话的功夫后,眼前就只剩一片黑暗了,苏锦书披衣下床,摸索着要点灯。
陆锡按住了她的手,道:“回去躺着,我来。”
黑暗中,他非常有分寸的按在了苏锦书的腕上,轻轻一触便离开,并不显得轻佻。
苏锦书却想起了昨夜崖上他们紧紧相贴在一起时,彼此身上冰冷的温度。
现在他身上还是冷。
可她身上却烫得很。
苏锦书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嘀咕道:“看来我是病得不轻。”
她全身骨头都在叫嚣着难受,实在不想再躺了,找了个椅子坐下。
陆锡手持火折子将两侧的连枝灯全点上了,雅致的闺房里顿时烛光通明。
苏锦书先前没来得及打量屋里的陈设,此时细细端量,床榻桌椅雕工细致,花鸟座屏绣功精巧,无一处不用心。
陆锡顺着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道:“这是衡州府一处闲置的宅子,清平司把它盘了下来,让我们暂住一段时日,等到案情大白之日,好给逝者一个交代。”
苏锦书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还有没查明白的地方?”
陆锡本想将实情慢慢告诉她,可一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话在舌头上绕了一圈,又尽数吞回去了。
他没法心安理得的将一瓢脏水倒进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她脏掉。
这一刻,陆锡终于理解了那些毓王亲卫的想法,养这么一个似水的女儿家,谁忍心将她当成小鹰磋磨呢?
毓王遗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该是皇亲贵胄,该是千娇万宠,该是掌上明珠一般捧着长大。
当年毓王不惜一己之身,换来四方国境河清海晏,凭什么他的女儿要饱经忧患。
思及此,陆锡无声地叹一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查的了,清平司那帮子人办事拖拖拉拉,催也催不动,凶的要死,再等几日吧。”
苏锦书一愣:“他们凶你了?”
陆锡微微一笑:“没事,我凶回去了。”
苏锦书道:“算了算了,官爷说啥是啥,别总去麻烦人家了。”
屋内静谧,但外头正忙得很。
陆锡并非闲的没事干,昨夜彩珠夫人一坠崖,她所率的麾下有一部分立即弃了兵器,束手就擒,今日一起被押送到了宅子里。
窗户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
陆锡便借口累了要走,吩咐管姝留下好好照看着人。
门一开,沈恻抄手站在院子正中央,一脸阴鸷地瞪着他。
陆锡走过去,笑笑道:“来啦。”
沈恻道:“我们清平司办事拖拖拉拉的,现在才到,让陆公子久等了,而且我们一个个凶得要死,怕不是把您那脆弱的小心脏给吓碎了?”
这厮不知在院子站了多久,把陆锡刚才糊弄苏锦书的话全听去了。
陆锡了解他这位同僚的性子,倒是不至于为几句话气成这样,多半是恼他下手不留余地。
果然——
沈恻一离开苏锦书的小院,便怒道:“活口!活口!活口!行动之前我怎么嘱咐你的?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是吧!你是杀人有瘾啊?!”
陆锡揉了揉耳朵根,含混道:“你确实是苦口婆心嘱咐了,可我也没答应你啊。”
沈恻简直气得喉咙发哽,眼底猩红。
陆锡感觉他下一刻马上要哭出来了,急忙安抚道:“哎别急,听我说,昨天晚上那种情形你没亲眼见到,狭路相逢,心不狠,命难保,雨还噼里啪啦下个没完,老天爷都在助兴,也是她这条路走到头了。”
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沈恻简直想揍他,他咬牙道:“清平司的卷宗记载,东宫一党早在十六年前就彻底肃清了,单是受株连而死者就有二百余人。可是你看到了,时至今日,还有人在试图残害追杀毓王遗脉。彩珠夫人是如何逃过当年那场清洗的?她又是受谁的指使对苏家暗下杀手?此事不挖个水落石出,皇上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我也都别想好过。”
陆锡依然一副安抚的口吻:“你都能想到的事,我能想不到?可彩珠夫人她只是个卒子,你就算活捉了她也审不出东西,她若是真知道内情,当年杀苏家满门的时候,怎可能独留下苏锦书一个活口?”
此事略加分析,就能推测出前因后果。
当年的彩珠夫人只是收到了一个命令而已。
没有人告诉她原因,只是命令她照做。
彩珠夫人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正如她所说的鬼迷心窍一念心慈,留下了一个最不该留的人。
苏锦书这么多年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却无知无觉,错把一个刽子手当成了恩人,却不得不承认,是蒙了她的庇护,才有命活到现在。
陆锡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一声叹息,道:“人啊……还是凉薄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