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月(2/2)
一封没有署名,没有来处的信。
汀芷说:“是清平司的大人送来的,但是没有留话,撂下信就走了,留也留不住。”
苏锦书心开始乱跳,感觉到里面一团软绵绵的触感,她揣着纳闷,躲到了房间里,小心翼翼拆开了信。
一团破破烂烂的布料掉了出来,松绿色,上头还缠着几缕五颜六色的坠子。
苏锦书记得,这是她给陆锡做的第一个荷包,也是唯一一个。她曾有过多做一些的打算,但总是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完整的做成一个。
这个小玩意不知是从多远的地方送回来,已经破的不成样子,苏锦书查看裂口,明显是被利器划烂的,苏锦书当即便吊起心来——他受伤了?
但是这个荷包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苏锦书贴上去嗅了嗅,还闻到了一股皂角的清香。
她放下荷包,又抖了抖信,里面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只有豪放不羁一个大字——安。
见字如面,苏锦书算是心安了。
荷包已经烂的不能修补,苏锦书打开匣子扔了进去,在针线篮子里翻出几个没做完的荷包,用她那并不精进的绣工,粗糙的扎了一朵粉荷。
隆冬时节,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苏锦书请了几个工匠,在府中的园子里雕了一座等人的冰像,是她自己。
郡主府中的一花一草都是价值连城,被修剪成最赏心悦目的样子,每一眼都是别样的风情。可苏锦书却想起了当年极北之地的荒山上,纷扬的大雪落下,陆锡披着一件灰蓬蓬的单衣,趴在冰上雕凿。
苏锦书把他喊进屋里,吹了灯,他便用冰凉的手指轻抚她的耳根,激的人阵阵瑟缩。
那座木屋里的冰雕没有完成,便以一种面目全非的样子,与冰雪大地融为一体。
如今,她将冰像摆在了府中,看着安静的落雪,心想:“你会赶得及回来吗?”
除了朝廷中枢的那些重臣,旁人很少听说紫微道的存在,民间百姓更是一无所知。
出征的将军,在战场奋勇杀敌,可以将捷报一封封传回京城,举世都会称颂他们的荣光,盼着他们凯旋。
但是暗门出行,却是悄无声息,生也好,死也好,都埋在不能见人的暗巷中。
赢了,听不见笑声。
输了,也不闻哭声。
苏锦书伸手接了一片雪,掌心一片湿润,她想:“你当初选这样一条路,是不是绝望至极啊。”
*
陆锡刚从漠北深处出来,手里的名单增增减减,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页了。
紫微道的每一个余孽,即便是藏进了阴沟里,他也要翻天覆地把人找出来宰了,诚如沈恻所说,但凡有一条漏网之鱼,他此生都无法安睡。
最后一窝逃窜向奉天,他们也该东行回京了。
陆锡手里握了一把流沙,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流出,天上一轮满月压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触到。
管姝拎着水囊出来,扔进了陆锡怀里,柔和的问:“在想什么?”
陆锡用水润了润干裂的唇,说:“想起了许多年前,想起了小时候……我落水后被毓王所救,接去他府里养了一段日子,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下,身体渐渐好了,便学起了骑射和剑术。”
他仰望着天生的月,轻缓地聊着往事:“毓王说我天资很好,说过段日子要去东海练兵,问我想不想跟去玩,他那意思便是想养着我,将来好收入麾下做个良将。我开心极了,一口应下,可临出发前夕,父亲却亲自上门,把我领回去了,毓王帮我说了许多好话都没有用,他一句祖训就能把话堵回去。”
平阴侯家的祖训不是秘密。
当年陆锡的曾祖马上打天下,功成身退之后留下训示,子孙五代之内可承袭祖荫,但不得入朝,不能从军。
一辈子只能守着这死水一滩的富贵,当个游手好闲的废人。
陆锡道:“小时候的我不懂太多道理,可总觉得不甘心,便想着,世上道路千千万,上天无门,下地总有路的,既然青云路不能走,那就让我入修罗好了。”
管姝沉默了一会儿:“后悔了吗?”
陆锡一字一顿道:“从不——我从不后悔当年伸手握住了那把刀,我不要做砧板上的鱼肉,我要做手掌生杀的人!”
即便是永坠黑暗,也绝不贪图那稀里糊涂的温存。
掌心的沙留不住,他伸手捧了一把虚无的月光,手抚胸口,像是按在了身体里。
“走吧。”他说。“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