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2/2)
“媒婆”睁大眼睛,唱道:“后头竹林前头树,从后走前累断脚啊”
“车是什么车?”
“媒婆”闭眼唱:“四个轮子载你飞啊。”
“那人长得咋样啊。”“豁牙女”捂住嘴问。
“媒婆”哈哈大笑起来,“天圆地方国字脸,浓眉大眼好小伙。”
“豁牙女”一听,心有所许,高兴地绕场一周。可台下的观众都知道媒婆花言巧语,问左右而言他,压根没一句实话。这种台上台下认知上的反差立马营造出喜剧效果。
接下来场景一变,洞房花烛夜,“豁牙新娘”这才看到“媒婆”口中的好小伙,当场惊呆。
“国字脸上长麻子,眉也不浓绿豆眼,媒婆害人白吃席啊,好叫我上当又受骗啊。”
“房是什么房?三间破草房,坑坑洼洼累断腿啊。”
“车是什么车?两轮破拉车,上天不行入土行啊。
“媒婆”听到“豁牙新娘”的控诉,连滚带爬往外跑,别看是小脚,一跃跳到专家评委席前唱道:“豁对豁,麻对麻,天设地造是一对啊。”
“豁牙新娘”气得连连在地上打几个车轮,跑回了后台。
表演结束,现场掌声雷动。而后两人一起再次出场。
王学海先请五位专家点评。
宣传部长丁佳慧连连点赞,认为第一组选手唱功娴熟,表演生动,舞台效果反响好。
“我之前在是大剧院看过你们两位表演,当时对你们印象就很好。这次你们能突破自己以往的形象,别出心裁进行创作,值得鼓励t。”
丁部长的发言把基调往好的方面一定,后面几位专家点评话语大差不差,也就是老袁这个离退休人员在总体夸赞的情况下提了一点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山歌来源自真实的生活,还来自真实的情感需求。你们两位的表演的确很精彩,但我认为舞台技巧过于浓重,少了一点原生态的自然情绪……”
也不知道他的话其他专家或者在场观众是否认同,反正这是他想说的,自然就要说出来。
姜崖在心里默默为老袁点了个赞。
接下来专家评分和大众评分同时进行。果不其然,第一个上台的就是很讨喜,前面没有其他选手做对比,大家打分的高低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参照物,加上张建德夫妻确实表演地不错。五百张大众选票他们竟获得了465张,专家除了老袁给了80分外,其他专家都给到了90分以上,张建德夫妻最终得分934分。
距离满分一千分只差64分。这个成绩相当不错。
梁有仙越发胸有成竹,“我说安老头啊,等你们村的上台表演,要是真唱得不错,演得不错,我肯定也会投票的。要是演得一般,我这个人也是有审美的,别到时候说我不公平啊。”
安庆生真想换座位,这老头自从知道金竹村获得了山歌赛的唯一赞助商名额后,左也酸溜溜,右也酸溜溜,说话总要阴阳怪气压他一头。
这时候在他农家乐帮工的人递了纸条来,他赶紧打开一看,脸色终于好转了些。
梁有仙好奇,凑过去也想看,被安庆生挡住脸,“商业机密!别偷看。”
梁有仙哼道:“啥商业机密啊?小气鬼。”
安庆生本想低调,可今天梁有仙太过嚣张,还是没忍住把纸条丢给他看。
梁有仙打开一看,愣了半天,“你们金竹村今天来这么多游客啊?”据他所知,蛤I蟆洞景区开园以后,金竹村接待的游客量在刚开始后暴涨后逐日降低,两个月暑假略有回升后,九月份又跌了下去。没想到今天才不过国庆第一天,就有好几百人跑来村里玩。
除了国庆节假日的热度外,想必今天的山歌赛也为金竹村的旅游增添了几把火。
安庆生的农家乐这几天肯定住满,一想到他又赚得盆钵满钵,梁有仙狠狠酸了。
再说今天比赛现场声势浩大,比赛现场除了五百大众投票者外,山陕会馆里里外外全是人,有一部分都是外地人。算了,不管咋说,他的梁家洼村总能分到点肉汤喝。
只要张建德夫妻能拿到山歌赛冠军,把名号彻底打响,梁家洼成为山歌表演的基地,以后游客肯定会慕名而来。
安庆生见梁有仙脸色忽阴忽晴,他笑道:“我们金竹村可是花了重金,送风干鱼,送猪肉条,还要给前三名送现金,总不能让我们做赔本买卖啊。我们赚多点也是正常。”意思是让梁有仙不要太嫉妒。
梁有仙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劝说全村人把赞助权抢过来,只得撂下狠话,“咱们明年再看。”
张建德夫妻的表演一下子引爆全场,接下来的选手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出招奇奇。
有唱《小寡妇上坟》的,哀婉凄楚,引人落泪。选手唱功不错,只可惜选材过于悲情,得分不高。
也有唱《唱个刘备卖草鞋》、《姑娘摘棉西山坡》、《一轮红日照山河》等传统山歌曲目的,大家倒是耳熟能详,只可惜缺乏新意,得分差强人意。
当然也有人唱男女青年爱情故事的,如《送表哥》、《送郎行》、《闹五更》等轻松愉悦型山歌的,大家都爱看爱听,大众选票高一些,专家评委从艺术性、表演性、完整度等角度给的分数有高有低不一等,但都没有第一组张建德夫妻的得分高。
中午简单休息后初赛继续。
明清一条街上的外地游客越来越多,各家各户但凡能拿出点特色的吃食玩物都摆摊出来,俨然成了大集。
宋香巧等金竹村人也知道了今天进村游客数量又冒新高,吊起来一个月的心也都放了下来。姜崖试图用山歌赛再助推一波旅游热潮的做法目前看来暂时有效。
不过按照姜崖中午吃饭时候的说法,山歌赛的威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尤其今天初赛定在国庆第一天,环顾整个竹坑乡竟没有一处可容纳千人万人的场所举行,只能挤在山陕会馆,这本身就让来访的游客体验打折。
当然,竹坑乡不能一嘴吃个胖子,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稳定发展。姜崖也说,这事急不来。
下午比赛一开始,观众就看不懂了。几人搬来大大小小几条木头还有车筒、车梁、车轮零部件,高高低低三下五除二组装成一组四人用的水车。
只是前面无水沟,无稻田,可这两男两女从水车两头的支架攀上水车,一脚踩住脚蹬依次蹬上,一上一下中,好似清水从水槽被抽起被输送,最后哗啦啦坠入水田中。
半实物式操作让众人都瞪大了眼。
“一个唉呵吆……”一人吟唱着,先低后高,先慢后快,这时四人高低踩动中,车轮在车筒中绕了一圈,而后第二个人接着唱:“二个唉呵吆……”车轮又在车筒中绕了一圈。
市大学的苗秋月忍不住鼓掌,小声跟旁边的丁部长解释道:“他们表演的是《车水歌》。这叫一线水。边唱边计数,从一数到百,主要是为了用这样的劳动号子,把大家的情绪、步伐协调一致。”
戏台上的号子逐渐激昂高亢,车辆上早已挥汗如雨的四位男女,拼命朝“第一百次”冲击,大家仿佛看到水塘里的水高高溅起,号子声与车头噗噗的砸水声,交相辉映,浓烈奔放。
一次次交织中,终于攀登高峰,四人力竭停下,一时间戏台上安静极了,唯有众人耳边幻想的水声还在潺潺流动。
这时候,其中一个男人笑着跳下车梁,唱道:“太阳哎,红光哎,照呀照满天啊。”这男人的唱腔竟不输张建德,浑厚有力,不用话筒都传到了山陕会馆外面。
“只见情妹啊到田边啦唉,我搬槽筒到塘边啊。一人啊车水啊胳膊软啊,两人车水车得欢啊,情妹啊来帮我啊。”
这人唱完又跳回车梁上,另外一男人跳下来,走到戏台边。这人长得眉清目秀,竟比电视上的电影明星还好看,他稍微双目扫过观众席,有女孩子便脸红心跳赶紧低头。
“二八佳人多娇女,天生美貌鲜如花。玉骨冰肌真柔软,扭扭捏捏实堪夸,轻言细语来问路,西施昭君不如她……”
这是把台前观众当做走过水车的大姑娘小媳妇,字字夸赞句句表扬。这人唱得也算不错,主要是好人长得好,唱功再好一点那就更加分了。
“二八佳人多娇女,芙蓉脸儿杨柳腰。眉清目秀生得好,真把我魂儿引动了。十指尖尖如嫩笋,脚踏花花红绣鞋,若得与我为夫妻,心中莲花朵朵开。”
这段唱得着实胆大热烈,在场观众表情复杂。尤其男性观众顿时觉得这人怎么这样唐突冒失?再加上这男人长得跟个小白脸一样,唱的词跟勾引人似的。女性观众嘛倒是脸红了一大片。
接下来两位女性选手也唱了两段,什么二八佳人嫁个丈夫年纪老,嫩花却被老藤牵,爹娘贪他多财富,误了青春美佳人。妥妥地唱出了没有婚姻自由的少女的心声。
王学海上台请表演完毕的四位选手留步。第一位演唱的男选手站出来介绍自己叫蒋志勇,旁边三位同行选手和他都是隔壁省隔壁县的。一听说这四人是外省人,在场的观众顿时议论起来。
“隔壁县的,跑到咱们西河县抢冠军奖金?”
“那不要选他们了?不然夺冠了我们多丢人?”
“唱得真够胆大的,合着跑到隔壁来调戏人了。”
蒋志勇凑到王学海的话筒前说:“说是比赛就要公平公开公正。在座的五百位评委可不要因为我们是外省人就不选我们啊!”
这个外省人可真是会说话,先发制人,搞得在场的西河县人尴尬起来。
“我相信在场的五百位大众评委有自己的感知和体会,一定会慎重选择,该投票还是不该投票。对吧?”王学海在台上呼吁道。
“对!哪能被外省人小瞧?”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既然邀请外县人参加,那就大方点t。”
大家纷纷低头写不记名投票结果。
苗秋月苗教授率先评论,“我非常喜欢这组来自隔壁郧县的选手的表演。他们县跟我们不一样,是水稻种植区,吃米为主。在他们那里水车是农民朋友的命根子。”
用水车车水,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更是集体活动。在水车周围渐渐形成聚集文化现象,大家围绕这水车拉家常,话生活,后来在劳作中形成了车水号子这种调节气氛和气氛,释放身体负重的山歌活动。
“车水号子多为即兴创作,比较自由奔放,音乐形式也比较粗犷,会根据劳动动作的不同形式,演艺不同的车水号子。”
“刚才他们四人先来了一段一线水,这是非常典型的开场方式。一领众合,并用锣鼓伴奏。蹬车梁一百下后他们又分人唱了四种车水号子段落。”
“也就是说车水号子只是曲调类型,内容包罗万象,刚才他们选唱了《二八佳人女裙钗》,其实还有《四季相思》、《梁山伯与祝英台》、《风花雪月》等,题材不限,多来自民间故事,或是地方传统故事。”
苗教授侃侃而谈,为在场观众讲解了车水号子的发展历史和概念内容,这种郧县常见的山歌类型在西河县少有,大家这次也算是开了眼界。
戈明德道:“他们这组选手很用心,直接把水车搬到了戏台上。声情并茂,活灵活现,一看就是咱们农家人,自演自唱。”
选手之一蒋志勇感慨说他们四人确实是在水稻田边长大,看着父辈蹬了一辈子水车,他们唱的说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倒他们这一辈不用学都会。这次听说隔壁县隔壁乡搞这么大的比赛,有这么大手笔的奖金,自然要来试一试。
他说得很直白,就是为了拿冠军。
点评完毕,开始计分。
五位专家都给出了90分以上的分数,尤其苗秋月直接给出了100分的满分。在众人的震惊声中,在场的五百位大众选票持有者也有375人投了票,总计932分。差三分超过暂居第一的张建德王桂芬夫妇。
梁有仙惊得心悸,差点第一名就不保了。原以为即便专家评委很喜欢这四个外乡人,竹坑乡人也不会投多少票。毕竟这里面那个唱荤词的男人差点引起公愤。当着竹坑乡众男人的面调戏竹坑乡的女人,真是不能忍。结果,他们得的票数还真不少。
回头看了半天,咋想也想不明白。
安庆生一脸淡定,“别瞅了。那男人一脸红颜祸水,靠脸就能得票。刚好咱们这五百人中女的多。”
梁有仙哼了一声道:“真是不知廉耻!”
安庆生啧啧两声,“别装得你没听过似的。咱们年轻时候听过的荤词比这过分多了。”
山歌的创作者来自土生土长文化程度不高的底层人,和阳春白雪相比,下里巴人更加直白、通俗、率真,他们多用俚语俗语,也不会受所谓的教化束缚,表达感情荤素不论,露骨奔放。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绝对不会用华丽的辞藻堆砌。要有人站出来批评山歌粗俗甚至恶俗,那会更显得他们不懂山歌,只看表皮。
唯有这种在人民大众口中嬉笑怒骂中流传的东西才更具有生命力。
像陕北民歌更为大胆,比如信天游中的“白花花的大腿水汪汪的*,这么好的地方留不住你”等,西河县山歌里也不乏这种,只不过今天的表演上大家都有所选择和收敛。
倒是今天这一组外乡人唱得略微有点奔放,表现出山歌粗糙却有趣的内涵。
梁有仙被臊得脸红,“嘿!你也老不小了,啥话都往外说。”
“我可记得你年轻时候也经常脱光了褂子,在大山坡上喊着唱。人家小姑娘小媳妇但凡经过的,你总要唱好几句调戏人家。”安庆生毫不留情地揭露当年的“美好画面”。
梁有仙被噎得半死,“你倒是没得老年痴呆,啥都记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