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2/2)
中街上依次坐落着山陕会馆、禹王宫、万寿宫、平浪宫,这些古建筑群周围画着两条线,分别是文保单位的保护范围线和建设控制线。按照文物保护法,文物保护不仅要保护文物本体,还要以文保单位为核心划定一定范围内的保护圈,以及更大范围内的建设控制范围。目的就是为了让保护文物以及文物所在的环境,形成统一协调的风貌。
姜崖指了指方建平家所在那个小方块,它距离平浪宫最近,自然在最为严格控制的保护范围线内。
方正平看都不看,“我不管,我就是要拆。”
他之所以着急拆,还不是因为儿子几次相亲都因为没有新房对方姑娘看不上,几次之后他就动了心思要把这套老房子拆了。这地方位置好,进出方便,离集市近,比他现在住的老宅条件好多了。既然钱有限,那不如使在刀刃上。
他当然知道乡里不让在长街上新建房子,可他这破房子没有任何用处,隔几年还要花钱找人维修,不然屋漏雨淋,破损地更严重。
“你们是我掏钱请来的,给钱就得给我拆!”方正平叫嚣着,喊着施工队继续砸。
施工队知道今天不干活,中午连粉蒸肉都吃不上,更不用说今天的工钱。他们可不管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立马喊起来,吼着砸砸砸,还说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姜崖沉着脸,上前堵着,“你们这是犯法!”
方正平呵笑起来,“我犯得哪门子的法啊?我在自家宅基地上想干嘛就干嘛,你们乡政|府管得着吗?别好事你们不做,屁事做一大堆。”
他的话极其不客气,陈元基呵斥道:“正平,你好歹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不要犯老糊涂!”
王学海真真忍不了了。大清早他瞅见平浪宫旁边好多人围着,钻进去一看竟是户主要拆房,这还了得?当即让他们停下来,结果人家压根不听,没办法他才赶紧回来找徐洪福和姜崖。
“没错。按理说,在你们自己的宅基地上你们想干嘛就干嘛。但刚才姜崖说了,你家房子在平浪宫隔壁,在省级文保单位的保护范围线内……”
方正平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打断王学海的话,“平浪宫谁想保护谁保护,管我家啥事?凭啥要把我家划到它的保护范围内,经过我同意了吗?这不是搞笑吗?”
徐洪福皱起眉头,“《文物保护法》就是这么规定的。你今天拆了你家房子,建了和周边环境不协调的红砖新房,那就是违法。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呵呵。我听都没听过,别在这给我瞎科普。”
姜崖见方正平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沉声道:“根据《中国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第六十六条第一款第一项规定,在擅自在文物保护单位的保护范围内进行建设工程或者爆破、钻探、挖掘等作业的,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五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一下的罚款。”
姜崖一字不差地把法律条文念出来,坚定且从容。大家伙哪个见过这场面?天天看港台电视剧里那些光鲜亮丽的律师念什么律条,还是头一次活生生地看到一个乡村干部出口念法,这场面怎么瞧怎么魔幻。
方正平本就想糊里糊涂,耍着赖把房子推到了再说。在他的小算盘里,既然我把房子砸了,你乡政|府总不好让这块地空着,总得让我把房子建起来。结果这几个乡产业办的这么硬茬,死活堵着不让拆,还在他面前念法律条文,让他知难而退。
“你们听懂了吗?我反正听不懂。”他嬉皮笑脸地左问右问,“我盖个房子才多少钱,你们竟然敢罚我交五万到五十万?你们把我这身肉拿去卖了,要是能换这么多钱,随便你卖!”
旁边看热闹的人原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活着人都过不好,还要管那些不吃不喝的文物?真是搞笑!”
“平浪宫平常连个人影都没有,保护给谁看啊?”
“要我说咱们这条街上的老房子就该全拆了。建成那种齐整整的小洋楼,那才叫漂亮呢。”
“就是。咱们街上这些老房子冬天又阴又冷的,光线也不好,我这老寒腿就是在这种房子里落下的。”
姜崖听在耳里,只能在心里重重叹口气。
这就是现在古街发展最大的矛盾:文物保护与住户需求之间存在极大的差距。
从1986年竹坑乡五里长街古建筑群被评为省文保t单位到现在已经10年了。十年来,竹坑乡顶着省内四大名镇的称号,除了得到这个难得的荣誉牌子外,还得到了什么?
老百姓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在过去非常繁华显赫,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他们现在过的是漫长贫苦的生活,即便住着百年老宅,每天看到省文保单位又能如何?能换来一口吃一口喝吗?
至少过去的十年时间内,没有,也不能!
反倒是因为这个省文保单位的荣誉牌子,整条街都要被严格保护起来,不能有任何破坏性的建设,不然就是违法。即便是距离长街五百米远的地方也被划入建设控制地带,不能建造比古建高的建筑,以避免破坏整条街的历史景观轴线,尤其不能破坏古街与丹江的历史脉络。
即便是在建设控制地带建房子也不能建设与古街风貌不相符的建筑,那些乡里最为常见的红砖房或者整面楼铺瓷砖的房子更不被允许。
这块牌子带来的诸多限制让本地人的很多想法都得不到实现,难怪怨气大。
“你说我家在平浪宫的什么保护范围内,那按道理是不是该把平浪宫的维修保护费分我一点啊?”方正平阴阳怪气道:“反正这么多年我啥都没见着!谁看见或者用了这个钱,咱可不知道,也不敢说。”
陈元基见他越说越离谱,斥道:“正平,早都说过长街上不能建新房。咋就你不遵守?”
“窝囊废才遵守你们政|府的破规定。”方正平是好脸的人,施工队他也请了,第一下也砸了,结果还是拆不了老房子,动静闹那么大,以后还在这条街上怎么混?
“我今天就是要拆。谁也不能阻挡我!”话音还没落他就冲过去抢了一把大锤子,轮起来就往木门上砸。
“干嘛干嘛!”有人冲进来大吼着,一个箭步夺走方正平手中的锤子,“你给我放下!”
方正平的胳膊被来人一个反切,连连嗷叫着喊道:“我不砸了不砸了。疼疼疼!胡所长你松开松开!”
胡文林把他往旁一推,双目圆瞪着,“咋回事你?这是闹哪出?想进派出所聊聊?”
接连三问,吓得方正平不停摆头,“没没没。就是闹点小矛盾。”
胡文林可不是好糊弄的。派出所就在北街的关公庙,他天天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谁家啥事他不清楚?方正平想拆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之前偶尔在街上碰到他的时候,他还当面提醒过,结果这人直接大白天堂而皇之得拆房。
姜崖所在的产业办没有执法权,只能以劝为主,他瞧见胡文林那张脸顿时松了口气,再往后看,王学海紧跟其后。还是这小子机灵,知道方正平蛮横不听劝,只有胡文林才能整治住他。
“这破坏挺大的啊。”胡文林绕了一圈,“你家门口的青石砖可是有上百年的历史,这是破坏文物。走吧,去派出所说道说道。”
他这话吓得方正平急了,“胡所长,你也说了这是我家门口的路,我想砸没问题吧。”
“废话!”胡文林揪住他胳膊,“当然有问题。咱们这条古街上的一砖一瓦都是宝贝,都不能破坏。”
自从在猴山发现千佛洞,最近来偷盗文物的坏蛋多了起来。猴山后山村的村长侯刚报警说村里人在山上发现很多陌生人的脚印,怕是有人在偷盗。气得他连夜上山盯了好几天,终于把人逮住。从这些人的手中追回了一些文物,前几天送到文物局报备并鉴定。
先不说坏人惦记竹坑乡的宝贝,本乡人要是还不好好保护,那更没人保护了。
方正平急了,“胡所长,那我现在赶紧找人把这块地方修好了,行不行?”
胡文林黑着脸,“都像你一样,随便砸这里砸那里,然后说再修好,那不就乱套了吗?”
说完这句,他转身看向施工队,“你们这些人也去派出所走一趟。”
这些人瞬间傻眼了,纷纷喊着说自己是被方正平指使,钱还没收到一分,就要去派出所,这道理说不通啊。
胡文林皱起眉头,“上次老张家盖新房,也是你们吧。当时我就给你们说过这长街上方圆五百米的房子不能随便拆随便建,算是给你们普过法了。现在你们知法犯法,还跟我说道理讲不通?”
呼啦啦胡文林一顿怼,这群人终于老实了,不得不跟着他齐齐进了派出所。
陈元基喊着让大家都散了,还不停叮嘱大家伙以后谁家要是想建新房,必须先给乡里报备。乡里同意了才行。
还有人不服气,喊着:“你咋不说我们盖房还得□□同意?”
陈元基气得半死,刚想斥对方两句,听见旁边的姜崖说:“你说对了。咱们这条长街上谁想盖房,搞建设,还真要□□同意。”
众人:“???”
姜崖慢条斯理地解释说,因为五里长街上这些明清古建筑群是省级文保单位,如果需要在保护范围内开展建设工作,必须由省人民政|府审批同意,而在此之前还必须向上一级单位报备,也就是说需要由□□审批同意才行。
姜崖还说以后咱们这些古建筑群说不定还会被申报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那就更没说,在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内开展任何建设行为,都必须由□□审批同意才行,不然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严重者还要承担刑事责任。
□□?这三个字太过遥远,以为这辈子都和自己没有任务关系,没想到竟然和自己真的有关系。
这下谁也不吭声了,默默地在□□三个字的震撼中缓缓离去。
-
两天后的半决赛如期进行,举办地点在金竹村的村口广场。
为此全村人全投入到热气腾腾的整村美化当中去。进村道路和村口广场插满了彩旗,村口的老樟树也被装饰得年轻了好几岁,各家各户房前屋后都干干净净不见垃圾。
宋香巧为了再把气氛烘托起来,还请安饮水在最显眼的墙面上画了一幅山歌主题的壁画:一条宽阔的江水从连绵的山谷中喷涌而出,拉纤的汉子匍匐在岸边,边唱歌边用血肉之躯逆流拉货船上岸。有人弯着腰高粱地里边干农活边唱歌,有男女璧人站在树下看着面前池塘里的鸳鸯唱对歌,期间还有一群人走街串巷,正在表演“鲤鱼闹莲”“旱船庆余”等等,一路围观的男女老少各个眉飞色舞,欢庆洋洋。站在这幅画前,明明你只看到了“丹江好风光,竹坑好风情”,却好像手握了点读笔,随意看到哪里,哪里便响起嘹亮的山歌声。
比赛头一天,金竹村的农家乐全部爆满,甚至很多住不下的分流到了梁家洼村。宋香巧高兴地给姜崖说这一晚上就能把投赞助的钱赚回来。姜崖也很高兴,说只是赚回来可不行,必须要翻倍才算不枉大家伙劳累一场。
大清早九点比赛正式开始。这次比赛场地开阔,视野好。金竹村原本就打算在广场上搞一个大戏台,以后逢年过节可以有个举行表演的场地。这下好了,刚好趁着山歌赛半决赛,提前把这事给做了。全村人出资建设,掏钱都掏得很爽快。
另外,为了记录这次难得的盛会,姜崖还专门请市电视台帮忙拨了一个摄影师过来,录制全场比赛。这次姜崖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电话里简单说了需求,制片主任就一口答应,还说以后要多多互相帮忙,多多互相合作。
制片主任还说过几天的决赛能不能让市电视台也前往拍摄?这完全跟之前姜崖前去求爷爷告奶奶的情况颠了个儿。姜崖原本想着请市电视台做山歌赛决赛的直播,怎奈山里的通讯条件实在太差,他私下问过摄影师五六兄弟,他们两位也担心到时候信号断断续续的,直播效果差,别搞得事与愿违,被期待了很久的观众骂。
所以他就没跟市电视台提这个想法。但若是普通拍摄倒是可以,姜崖知道《乡村大舞台》如果想做成固定节目还需要好多素材,刚好山歌赛打出了点小名气,拼拼凑凑倒也能做几期节目了。只不过等来年第二届比赛,市电视台还想拍摄,那可就要收点转播费用。这点他心里打算着,并没提前跟制片主任讲。来日方长,还有一年时间,市电视台还是那个市电视台t,可一年后的竹坑乡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实力了。
宋香巧这次也担任了主持人,作为金竹村的领头人,她和王学海一男一女搭配刚刚好。还别说,别看宋香巧平常不施粉黛朴朴素素的,跑到街上一家新娘妆发店那么一化妆,主持服这么一穿,还真是好看。
台下背主持词的时候,一群村里老婶子小姑子跑来围观她,搞得宋香巧更紧张了。
“哎呀,真漂亮啊。”
“是啊,可不就是新娘子。”
宋香巧脸面绯红,“瞎说啥啊。见过这么老的新娘子吗?”她嫁过来的时候才22岁,前年28岁的时候被推选为村支书,去年才生了儿子,今年都30的人了,跟新娘子完全不搭噶。
“你结婚的时候是不是都没办仪式啊?”
宋香巧想了想,确实是。今天这次主持工作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还是姜崖坚持让她上台和王学海搭档,理由是以后这种上台面的事会很多,她身为村支书要多锻炼。
她原本是坚决拒绝的,说她干不了这种事,可姜崖说一年前你能想到村里会来这么多人来看山歌赛吗?
不敢干不致命,不敢想才致命。三言两语就把她忽悠到台上了。
九点比赛正式开始。
还是五百位大众评审以及五位专家评审。这次五百位大众评审是重新选出来的。进入半决赛的选手总共20组,另外,五位专家评审一致同意史小翠复活继续参赛。这事经过比赛组委会讨论通过,也提前告知了五百位大众评审以及20组选手,所以争议性很大的史小翠今天可以再次为大家表演。
五百位大众评审坐在最中间位置,两侧前排坐了住金竹村农家乐的游客。住一晚能免费坐前排看比赛,这超值服务也真值了。
21组选手根据抽签顺序依次上台。张建德夫妇再次好运抽到第一个号码牌,率先登台。
锣鼓声起,两人腰一弯,头顶白发,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走了上来。
这不就是活脱脱两个老头老太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