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洛阳(1/2)
入洛阳
风卷起锦帘,露出一张冶丽的容颜,凤眸上裹着一层纤薄的布,似是不能视人,面容却精准地朝向谢云生,唇畔凝出一抹柔和的笑意,“云生阿姊,我受赵王殿下所托邀你入洛阳一叙。”
谢云生并不意外她的到来,独立山崖,青衫猎猎,仿若山气化作的青雾,神情平静,无悲无喜,“若是我不去呢?”
王华宜端坐在锦榻上,修长的指如拨弦般划过游风,无数带刀甲卫朝谢云生围拢,近旁树上传来叶片起落声,隐隐可见不知凡几的弓箭手。
谢云生的长指叩在木剑上,体内真气运转,随着一剑挑出,剑势震得甲卫喉头腥甜,仰躺在地上,弓箭手齐齐拉弦,箭羽混着细小的雨点朝谢云生刺去。
谢云生旋身挡过一轮箭羽后,王华宜挥挥手,林中恢复静默。王华宜笑道:“只是邀云生阿姊去洛阳做客,并无他意,阿姊为何那般排斥,不仅将门中弟子悉数遣走,也把山下村庄的百姓全部远送养伤。让旁人看来,还以为是我要拿人威胁阿姊呢。”
谢云生无声冷笑,“究竟是做客还是别有图谋,时至今日,不妨说的清楚些。”
王华宜神情不变,依旧笑道:“不过阿姊武功高强,确实让我困扰,只怕我这数百甲卫拼死都请不动你,那我便只能让旁人来请你了。”
说罢,一群人被押解着从林子中走出,男女老少皆在其中,华服在身,面上却是一片惊惧与忐忑。
瞧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谢云生艰难地从里头找出几双熟悉的眉眼,妇人身着深色间裙,鬓发微白,望见谢云生时眼中微有泪烁,“四娘,谢家没有对不起你。你做了什么,要做什么我们管不着,我这把老骨头了不敢奢求你能带着谢家怎么样,只求你为我们想想。你伯父在朝为官,日子不好过,七郎八郎才开蒙,日子还长着的啊,万不可断在这里啊。”
谢云生看着他们,微微闭眼,自谢长意来到她身边,她便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可当他们真的出现时,她还是难抑制起伏的心绪。
数年前的刀光剑影,血海骨渊,愤怒谩骂犹在眼前,她被诸葛同真教导着看淡前尘,少造杀孽,隐于尘世。自以为真的看淡一切,可她是人,怎会彻底释怀。
可她没有资格恨他们,讨厌他们。阿父阿母确实因她而死,在以仁孝治家的陈郡,她让谢氏蒙羞,数年擡不起头来。他们逐她出府,在族谱上勾去她的名姓也是应该。
今日她该引颈受戮,以全孝悌,可她不仅是谢氏儿女,还是千机门的门主,还是天下唯一一个入过越氏宝楼的人,重担在身,不可轻易为人所用。
王华宜一直注视着她,见她许久微动,一把飞刀贯穿妇人的左肩,让妇人滑坐在地,鲜血四涌,溅在草木上,斑驳一片。
众人神情隐忍,渐有怒怨,恨她牵连。谢云生又何尝想与他们再续亲缘,以为遣走千机山上下之人,便可断人心术,然而人处世间,难逃束缚。
王华宜不会杀了他们,可皮肉之痛不会少一分一毫,毁一个人总会有千百种法子,破人面相,断人四肢,不健全的人在人世总是活得苦些,钝刀子磨肉,比快刀痛上千倍百倍。
谢云生终是扔下木剑,然而一只小手猝不及防捡起长剑,洞穿她的腹部。
众人始料未及,愣愣看着那张染血的小脸,连王华宜都微微怔住。
身量小,丝毫瞧不出杀意,却在丢泥团的年纪让人见了血。
谢云生没想到这把木剑在自己身上开了锋,捂着腹部转过身去,看着那双虽有惊慌,但愤怒跟怨怼更重的眼睛,不解道:“为什么?”
她没有察觉到他的杀意,知道他靠近的那一刻只有担忧,以为他只是像之前一样玩剑,却不想他是要杀了她。
谢长意看着她,嘴唇颤抖个不停,甚至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却字字残忍,“就是忽然感觉你……该死。”
就是感觉你该死……
真轻的一句话,谢云生笑得红了眼,这是她生平听过的最好笑的话,以至于王华宜给她上药时都没有回神。
瞧着谢云生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华宜微微别开头,声音惆怅,“做人啊,要么命好,要么心狠,可你哪一样都不占。走到如今这一步,你不冤。”
谢云生任由婢子给她包扎着伤口,目光漫步目的地落在窗外,看着林木逐渐矮去,过了许久才发出声音,“所以当年,你将我们的行踪出卖给冥主,换了你跟你家人的命。”
王华宜端坐在锦榻上,长指拨弄着腕上的檀珠,轻声道;“我没的选,冥主要让世家低头,我们能逃出去又能如何,早晚又会被抓回来。只是我没想到冥主会那般狠心。”
窗外风声呼啸,谢云生的思绪缓缓回到那个雨夜,目睹着至亲离她远去,然后被长剑刺穿腹部,鲜血流了一地,如云雾般漫到她脚下,爬上她的双脚,成了她数年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恨他吗?”王华宜忽然问。
谢云生瞥她一眼,漠然移开目光,并未回答,只问道:“林幽年呢,我听说你掳走了他。”
王华宜笑了声,语气略有些古怪,“他可真是个傻子。”
离开交州后,她便遭遇了伏击,夏明昭派出赵飞廉,意图在她回京路上斩杀她,身边诸护卫死在她身前,而她中了毒烟损了眼睛,难以视物,武功尽失。
她滚到山坡下,听声音躲着追兵,却被一只手扯住衣袖。
他本已趁乱离去,却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拽着她的衣袖走到山谷里。她看不见,他胸口有剑伤,二人都走不了远路,却诡异地坐在了一起,在山谷中躲了一天一夜。
“他可以走,却没有走。”王华宜微微垂头,白布遮住了所有情绪,幽幽道:“真傻啊,明明知道紫衣仙是我派去的,就因为当日在洛阳,我进狱中将他捞了出来,不过是顺手的事,他竟感恩戴德至今。”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话,虽看不见他的脸,她却隐约望见他别开头,背对着她,冷冷道:“你不是好人,可你救过我。今日你有难处,让我遇见了,我便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个不会袖手旁观,便是撑着病躯将她送到了洛阳,一到王宅,掉头便走。
“那剑伤虽及时被庄玉恒诊治,却也严重得很。我醒来时,派人去寻他,发现他倒在了西市,险些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记得那是一个小姑娘,衣着破烂,终日在街上乞讨,在她不远处有一家子人等着收银子,而林幽年就是被他们看中的肥羊。他明知对方有问题,却分出银子给乞儿,差点落得一个买药钱被抢光,被卖出做菜人的结局。
王华宜冷笑一声,“像他这样的蠢货,就不该往江湖上跑。”
谢云生听着她的话,并不意外,林幽年便是这样一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赤子心肠,仁善忠义,问道:“现下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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