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里(1/2)
火海里
夜浓如墨,丁点烛火便能掀起一层微波。透过窗棂,谢云生看见檐下黑影渐动,屋顶墙头上的弓箭手挽着弓,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一阵穿堂的风吹来,檐下黑影骤然涌动,如潮水般分列两侧,烛火浓盛,一道略显苍重的身影在众人簇拥下行来,弯身坐在亭中石凳上。
外头的人又喊了一声,谢云生长指剥过玉瓶中的一截花枝。裴行川听着外头的声音,指骨顶着剑鞘,呼吸微敛。
然而敲门声戛然而止,亭前传来一道声音,“刺客抓到了!”
循着关宁婉的声音,谢云生看向月洞门边略有愕色的人影,心口不由一震。
裴行川显然也透过窗洞看见了那道人影,质朴的木簪,青灰色的衣衫,随着步伐晃动的罗盘,不是元白始还能是谁。
被护卫抓着肩膀从墙边提出,元白始猛然回神,望向桂树下的身影,“关娘子,你骗我!”
关宁婉半边身子涂上了暗色,神情冷然,“你要寻谢云生,我带你来找她,难道我没有做到吗?”
元白始不由一默,眸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由苦笑一声。
到了巴郡后,师父忽然对孟师叔发难,他这时才知晓这孟师叔已成了赵王的门客,双手虽未沾上温热的鲜血,却将千机门之事悉数吐露,诸葛老门主闭关之处的密道便是他泄露的,此次门主被逼往洛阳,他知而不言。
门主给师父的画像中藏有暗信,隔风一个时辰后便会显字。师父本心存犹疑,直到发现孟师叔要将大家带往洛阳,才知孟师叔之心已投往赵王。
门主让师父先别回千机门,寻地暂住,他去霞山寻张定音时收到了关宁婉的来信,之身来了洛阳,谁知信是真的,人是真的,人心却是黑的。
“关娘子,无论是在新宁,还是在新昌,我们都待你不薄,怕你出事四处寻你,哪怕在擂台上,裴师兄也不伤你分毫。你此番行径,着实可耻。”
关宁婉望着他,冷笑一声,“我与你是无恩怨,可谁让千机门人一个不见,而千机山上众弟子中我只与你有过往来,要怪便去怪你的门主跟裴师兄吧,是他们牵连了你。”
元白始望向亭中端坐的老人,实在不明白孟青濯为何要投他座下,不由道:“都说门主是赵王府的上宾,我却从未见过哪个上宾是这般待遇,赵王殿下,你不免太薄义了些。”
赵王看着他,笑了笑,“这位小郎君说的是什么话,谢门主自然是王府的上宾,只是本王怕她异乡孤独,这才寻你来王府作伴,谁知你竟行刺本王,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你。”
关宁婉笑道:“殿下,这是千机门弟子,不如让谢门主来定夺吧。”
赵王颔首,声音慈和,“关娘子此话在理,这么大的动静,谢门主应当已经醒了,再去敲一次门吧。”
屋内气氛沉冷,谢云生长指紧攥树枝,指骨泛白,裴行川寂然坐在床榻上,陷入了沉思,低声道:“我来洛阳时给季玉青传了信,若是他收到信即刻出发,现下应当已入洛阳,我们或可放手一搏。”
谢云生沉默着看向屋外,听着外头的敲门声给裴行川比了个手势,裴行川犹豫一瞬,终是起身藏在了帷幔后。
跨过门槛,谢云生与关宁婉眸光相对,关宁婉微一颔首后笑道:“门主在王府做客多日,王府以礼相待,门主的弟子却刺杀殿下,敢问门主如何处置此人啊?”
谢云生静静看着她,挑眉,“你是王府的主人?”
关宁婉面色一白,急声道:“殿下对你以礼相待,我亦恭心侍奉你,身为王府之人,我难道没有资格向你讨一个说法吗?”
谢云生望着眼前之人微微t摇头,“关宁婉,我不想同你疾言遽色,也不愿与你刀兵相向。与你无关之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清楚望见谢云生眼里的失望,关宁婉面色更沉,咬牙道:“谢云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出这般仁善宽和的样子给谁看,你能骗得了天下人,能骗过殿下吗。殿下以礼待你,是殿下慈悲,你这等虚伪狡诈的小人当真让人恶心。”
“关娘子。”
赵王终于开口,平静扫过关宁婉看向谢云生,“谢门主,你门下弟子所犯错事我可以不追究,只是做人做事都讲究一个礼尚往来,我饶恕你这弟子的凶蛮之举,你该如何报答我呢?”
谢云生不禁扯唇笑了,所有的恨意彻底倾泄而出,“裴纶,你杀我师父,屠我千机门几十弟子,纵火焚祠堂,桩桩件件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敢要我回报,知耻否?”
关宁婉眉头微动,有些许意外地望向裴纶。
裴纶轻笑一声,“谢门主在说什么,本王并不明白。本王只与你谈今夜之事,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选吧。”
不必裴纶道出那两个选择究竟是什么,谢云生已讽笑道:“你给我两个选择,那我也给你半刻钟逃命的机会,还不逃吗?”
听着谢云生狂妄的话,裴纶面色一变,在暗卫附过来耳语几句后扯唇笑了,神情泰然,“谢云生,如今整座洛阳城都在本王手中,你以为河东的人能进得了洛阳吗?还是你觉得,仅凭你,还有我那愚蠢的侄儿能搅起多大风浪?”
裴纶话音一顿,眸光扫过静谧漆黑的屋舍,笑道:“行川侄儿,藏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见过长辈吗?”
夏明昭被困金墉城,已于三日前被赐死,从金墉城出来的太子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如今整个天下都在赵王手边,他只差一个天命之言便可登临帝位。
被裴纶发现踪迹,裴行川并不意外,也早已做好所有准备,从容地推门而出,立于檐下平静看着他。
裴纶盯着他,嗤笑一声,“你是个蠢的,放着权利不要,跑去千机门,如今好了,把命丢在这里。”
裴行川并不恼,望向关宁婉,幽长的眸中泛出一抹玩味的光,“你可知当日客栈之事是何人所为?”
瞧着裴行川的神情,关宁婉心口无端泛起一抹寒意,让她下意识叱道:“裴行川,将死之人,还想耍什么诡计!”
裴行川唇畔挂着一抹讥诮,欣赏着她脸上微末的变化,无情道:“你其实已经察觉到了是吗,买凶之人就是你现在的主人啊。你若是不信可以问他,不过我觉得你根本不在意买凶之人是谁,你只是单纯的心坏,单纯的见不得我们好罢了。”
这三言两语一出来,关宁婉面上覆了一层土色,幽声道:“我如何不牢你费心,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命吧。”
“是吗?”裴行川瞥她一眼,横剑身前,凛冽的剑气震飞近旁的暗卫,在他飞身去抓元白始的间隙,另一只手比他还快,将元白始囚入剑下。
看着罗衣云鬓的女子,裴行川讽笑一声:“王华宜,你做旁人的狗倒是做的很好。”
王华宜眼伤已愈,神情如往常柔和,剑刃随手往后一按,元白始脖上瞬间漫出绯色。
忽而细沙扬起,飘向她的眼眸,让她下意识闭上眼眸,也是这一闭让她落了下风,却还不忘丢出一柄三寸长的飞刀。
谢云生救下元白始,似是早有预料,灵活地避开了那枚飞刀,甚至是夺下了王华宜的长剑。
元白始到了他们谢云生与裴行川身边,他们再没有顾虑,一左一右如傲立云端的剑神,于刀光剑影中抢出一条生路,不多时便到了侧门。
王华宜没了剑,随意从暗卫手中拿走一把刀,追上谢云生后刀刀狠辣,然而她的所有招式都被谢云生轻易化解,她恍惚之际换了一套全新的刀法。
这套刀法阴戾凶狠,直戳人命xue,谢云生有些意外,“这是什么刀法?”
王华宜一刀过去,削断了谢云生的半绺乌发,扯唇一笑:“若是冥主知晓你离开冥罗山之后,还如此勤奋习练冥罗山功法,应当很是欣慰。可是啊,你如此勤奋是为了报仇。作为刀口舔血的人,我怎会没有自己的独门功法。你天资聪颖不错,可我也从不是你的陪衬,你能做到的,我自然也能做到。”
谢云生平静看着她,几剑下去便将她的招式破解,这让王华宜彻底沉了脸,谢云生神情复杂,“有阴便会有阳,你刀法阴狠,那我便用至阳剑法,阴怎会不怕阳呢?”
说罢,谢云生挽剑再次劈去,剑如紫电,牢牢锁住王华宜,片刻便让她身上开出了血花。
王华宜面色苍白,连连后退,望向谢云生的神情古怪极了,“这可不像仁善之人做出的事。”
谢云生瞥她一眼,神情冰冷,“穷寇莫追,没错,可如今的我明白一个道理,斩草不除根,必败。”
王华宜拧起眉头,“所以你要杀我?”
谢云生反问:“你难道不想杀我?”
王华宜忽然笑了,“我若说,我确实不想杀你,你信吗?”
谢云生冷冷望着她,一剑补去,王华宜面色微沉,用尽全部力气提着刀迎去,却在即将刺向谢云生右肩时顿住,自己则结结实实地接了谢云生一剑。
在谢云生疑惑的神情中道:“即便我留手,你们今夜还是走不掉的。”
裴行川去挡其他暗卫,幢幢黑影如乌云压来,他逐渐杀红了眼,见谢云生与王华宜分出胜负,最后一剑挑出,踩着血泊来到谢云生身边。
然而一道杀风袭来,裴行川侧身避开,长棍落地,灰土四起,土地下陷约有三尺深。
望着忽然出现的黄大监,谢云生明白王华宜的那一句话的意思了,不禁扯唇讽道:“黄大监捍卫皇城,赤真之心可昭日月,不想竟站在了裴纶这个贼子身边。”
黄大监看着她,已然浑浊的眸中凝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我不站任何人,我要护的是裴氏江山稳固。”
谢云生摇头,“你这是在骗自己的心,你已经站了裴纶,因为陛下的生死捏在他手中。可是陛下必须是陛下,若成了太上皇,焉有命在。”
听出谢云生的深意,黄大监却道:“如今你的话便是神谕,若你开口,天下局势必变,我怎可让你离去,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吧。”
谢云生微叹一声,意味深长道:“若是裴纶便是那个命定的罪人,你也要站在他身边?”
黄大监一愣,也是这片刻的分神,谢云生一把推出裴行川跟元白始,随后合上侧门,持剑守在门前。
长棍毫不留情地披落,谢云生亦分毫不让,棍与剑接又分。众人只见黑影漫漫,难有高下。
黄大监面色冷沉,怒喝一声,旋身后让,再出手,长棍破风,化出数道虚影,让人瞧不出哪一道才是实体。
谢云生握剑迎上,剑势卷起满地葳蕤,她一挥手臂,袖风挟着丛草扑向长棍,在那丛草停滞的刹那,她一剑刺去,虽找到了长棍,可剑被棍震碎,成了两截。
她受这威势波及,手腕钝痛,隐有鲜血滑落。
黄大监亦被那一剑伤及脏腑,紧抿着唇压下喉头腥甜,沉声道:“你很厉害,可是你已受伤,如今王府中足有千人,你走不了的。”
谢云生微闭眼眸,听着外头的声音,确定裴行川与元白始脱困后,笑道:“谁说我要走了?”
洛阳城门悉数关闭,街上一队又一队的甲卫,元白始扛着昏迷的裴行川四处躲闪,不知跑了多久,精疲力竭时,眼前出现一群人。
他下意识提起刀,在看清来人后长舒一口气,滑坐在地。
季玉青看着地上躺着的裴行川,神情巨变,元白始道:“他执意要回去找门主,我趁他不备打晕了他。门主虽说她不会有事,可我还是不放心,你带的人够吗?我们杀回去吧,定要把门主救出来。”
季玉青摇头,“人马悉数被困在了城外,我是从密道进来的。赵王举全城之力搜捕,若是我们再不走,便出不去了。”
元白始神色一凝,“你的t意思是,我们走,不救门主了?”
季玉青垂下眼帘,神情漠然,“她不会轻易死的,殿下安危不容有失,我们还是尽快离去吧。当然若是你执意留下,我不会勉强,只是听说你的师父旧伤复发,若是你不回去照顾他,他便只能自生自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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