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汀花(六)(2/2)
雪龙眼里盛了薄愠,皱眉看着祝扬,轻声道:“......我自己可以走的。”
“—t—王妃既然发话了,就依王妃的吧。”
祝扬不回雪龙的话,也不放她下来,只是将眸光投向地上的微雨,从善如流改了口,“起来吧,孤方才的话,别往心里去。”
说罢,他依旧维持着怀抱着雪龙的姿势,不顾她挣动,转头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直到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微雨这才拍拍衣裙,站起身来。
她其实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和郡主说。
奈何世子爷在场,微雨欲说还休纠结半晌,还是只能硬生生将话音咽了回去。
松油灯光芒忽闪,光线愈发昏暗。微雨站在原地,目送着祝扬和雪龙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木廊的尽头,朝着起居室走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昏暗光线将两人的影子不断拉长。
微雨站在原地,看见郡主垂了头,似乎想去掰世子的手。然而无论她怎么挣扎,世子的手仍是稳稳落在她的后背,不曾移动半分。
微雨看了一会儿,在心里默默叹气,替郡主捏了把汗。
行至起居室的大门前,祝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止住了步子。
“还有一事。”祝扬忽然回头。
微雨回过神来,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赶紧回道:“殿下还有吩咐?”
世子爷“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裹挟在泠泠夜雨里,随即起居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去通传一声,孤与王妃要沐浴了再就寝。”
......
屋内窗户大开,雨水斜斜灌进来,起居室素日点燃的线香早已熄了,只剩下一把沾湿的香灰落于盘底。
祝扬重新燃了香,在屏风之后换下了沾湿的衣袍。他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幔走出来时,恰好看见雪龙在桌案前趴着。
脑袋埋进手臂里,一动不动。
祝扬走过去时,看见桌上水滴已经成了一小片水洼,荡漾着清明的微光,有一小块水渍正好氤在她衣袖底下。
他倾身越过她头顶,轻轻将窗户关严了,“桌上有水,不要趴在这儿睡。”
趴在桌上的人没有反应,呼吸也清浅,仿佛真的睡着了。
“去沐浴更衣,不然会着凉。”
雪龙仍没有反应。
顿了顿,祝扬垂眸凝视着她,缓缓开口,“......你若是再装睡,我就亲自抱你去沐浴了。”
“......”
听了这话,坐在桌前的人终于动了动。
雪龙慢吞吞地撩起眼皮看了祝扬一眼,然后猫着腰,灵活地从他手臂底下钻了出去。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麻烦殿下。”
祝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盛了笑意,勾起一边唇角,“你是我正儿八经三媒六聘的娘子,我怎么可能会觉得麻烦。”
“况且......”
雪龙本来已经快要走到门口,闻言又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况且什么?”
“想到一些旧事。”
起居室里点上一盏孤灯,灯影绰绰里,雪龙看见祝扬脸上的掩不住的一丝笑意。
这人一笑,雪龙突然直觉不妙。
正要开口让他别说了,祝扬已经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祝扬话里似乎意有所指,“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与我,也算是一同沐浴过的啊。”
雪龙皱起眉头,本能就要否认:“胡说,哪里有......”
山外忽然闷雷惊起,闪电划过窗棂外,一段记忆也随之而来——
早春料峭,青山屏绕的一方小小的客栈之后,顺着溪水走上一小段道路,嶙峋山石遮蔽的山谷里,有一方小小的温泉池。
那日她的情蛊第一遭发作,思绪一团混沌,便一个人踉踉跄跄走到那方水池边。
本来只想一个人静静挨过一晚上,直到祝扬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雪龙:“......”
她感觉自己额角直跳,若不是那封着筋脉的蛊效果未过,大概就能直接冲上去了。
祝扬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瞬间变幻,问道:“想起来了?”
回应他的是起居室的大门猛地拉开,汹涌夜风涌入,门边的倩纱水波纹似的飘摇不止。
随即大门重重阖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雪龙脚步声略显慌乱,匆匆远去了。
祝扬扶着桌沿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向门口,去唤人取来干净的寝衣。
-
直到沉进浴桶,半张脸浸入水里,雪龙耳垂上的红还没褪去。
好端端地,他怎么还提起旧事来了?
从前她想起那夜,只是羞怯,可如今再回想起来,那日晚上的情状,是不是也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答案不言而喻。
怪不得那天晚上在温泉里,祝扬看起来那么冷静。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水面上立刻浮上一串泡泡,咕噜咕噜撩动水波。
水中洒了粉白的海棠干花,也随之漂浮在她周围,花香味儿也随着温热的水汽氤氲上来。
芬芳和温暖中,她的精神也随之安定下来。
目光触及水中的海棠花,雪龙出了会儿神,今夜鸳鸯楼的种种情状又浮上心头。
那场华美盛大,最后却落得一地鸡毛的献舞。
早先被她抛之脑后的问题也卷土重来——
今夜,舞姬被带走时,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海棠花瓣顺着水波晃晃悠悠飘到雪龙眼前,她伸手聚了一捧,若有所思。
雪龙原来只是认为,汀花浮玉簪是花魁的旧物,她兴许知道些什么有关那日刺客的线索。
那根落在竹林的簪子,或许也只是什么巧合。
但今日这般看来......
舞姬,她与这案子......会有什么更深的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