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花(二)(2/2)
家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家臣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连连摇头。少女轻哼了一声,手上力道一卸,轻飘飘地放下了攥着对方手臂的手。
小臂和手腕上已经有了浅浅的红痕,家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惊疑不定。
......是他低估她了。
家臣后退半步,撤开自己和她的距离,垂下脑袋,行礼道:“......小人不知天高地厚,失礼了。”
“只是王妃,”
家臣目光再落在那只漆盒上,像是被什么烫到了,赶紧挪开目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您不能进园。”
且不说今日中郎将下了令,除了有拜帖的宾客,其余人等一切不得入内,哪怕是沈老御史派来的人也不得破例。
家臣虽不知主子的用意为何,但他跟了沈行藏好几个年头,自然知道忤逆主子的下场。
况且......
家臣听着园子深处缠绵悱恻的歌声,腹诽道:今日这场宴会,本就是主子办来寻欢作乐的。
园中今日美人无数,王妃甫一出现,自然是大煞风景,那世子爷还如何玩得尽兴呢?
出乎预料的是,王妃听了这话,只是略微思索了片刻,就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
“好。”
王妃从善如流道,“那便托园中的女侍帮我送一趟吧。”
她态度转变得太快,家臣略微有些讶然,不太理解她为何高拿轻放,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对峙不存在似的。
不过既然王妃同意了,家臣也在心中长长松了口气,接过那只漆盒,“您稍等片刻。”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快步朝着大门里走去,要去唤园子里候在转角处的女侍。
家臣走得太急,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转过身去的时候,身后的王妃也无声地跟上去,往前走了几步。
“你去把......”
家臣走到拐角,冲着女侍招了招手,另一手里提着那只漆盒,正要把盒子塞进女侍手里,颈侧忽然一麻。
那酥麻很快就蔓延到四肢百骸,家臣还没来得及朝后看一眼,就两眼一翻,身躯有如倾倒的山石,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小女侍吓了一跳,还t没来得及尖叫,雪龙的手指已经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迅速往她颈侧同样的位置一拂。
“睡一会儿吧。”
小女侍只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自己耳边响起,彻底晕死过去之前,最后只瞥见一抹山茶花般华美的裙角。
......
铜花园门口重归于安静,雪龙终于松了口气,转过身,朝着仍然停在门口的马车招了招手。
车夫得了信,便悄悄调转车头,沿着来路的方向离去了。
雪龙站在岔路口,朝着四下看去。
整座园子都隐没于苍翠的竹海和树木之中,长长的游廊小径掩映在茂密的叶中,即使是白日里,也显得格外幽深阴凉。
一阵风拂过,竹林携着风声簇簇而响,像是有无数喃喃低语响彻耳边。
四下皆静,唯有遥远的唱曲声幽幽飘来。
......这儿的小道旁连灯笼都没有,若是到了晚上,保不准有几分闹鬼的架势。雪龙思忖道。
她眺望四周竹海,竟然在一刹那里走了个神儿。
......阿姐走失、她遇见祝扬的那个夜晚,也是在这般的一片竹林旁边。
她微微苦笑,很快回过神来,目光投向地上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又看向了不远处的一间空着的房屋。
恰在此时,青石小道上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大概是因为刚刚建好的缘故,园中的大多数房舍都是空着的。雪龙不做他想,当即挽起袖子,拎着二人的衣领,将女侍和家臣拖了进去。
房屋分为内外两间,内间只有一间小榻和两把躺椅,看起来是守门的家臣平日小憩的地方。
她刚一进屋关门,便有一群穿着绿色衣裙的女侍端着漆盘,鱼贯经过。
那一队女侍经过岔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雪龙心下微定,将家臣拖进内室,气喘吁吁地扔在榻上,然后阖上内间的门,回到外间。
她打开那只漆红的小盒,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祝扬忘带的物件,而是雪龙自己的另一套更加轻便的衣裙。
眼下这身裙子,只是为了搭配“王妃”的身份而穿的,衣裙华而不实,做任何事情都不大方便,若是遇上麻烦事,更是有可能拖她的后腿。
为了今日能在园中行动便利,雪龙便特意将自己的日常衣裙藏在了盒中,假借“给祝扬送东西”的由头带进铜花园。
她正准备换下衣裙,余光忽然瞥见了那位晕过去的、被她安置在躺椅上的女侍,动作一顿。
女侍和她身形相仿,身穿青绿窄袖褶衣、螺青破裙,和刚才那些经过的女郎如出一辙,应该是园中女侍的统一装束。
雪龙抹了把额角上的汗,忽然有了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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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边,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朝着园子深处走,便能走到一处凌空建于水边的翘角亭台。
亭子背靠青山,旁边便是自山上自上而下经过的小溪。溪水旁临时建起了一座舞台,台上的角儿眼波流转,正咿咿呀呀唱着曲儿。
亭子里,宴席间酒气缭绕,几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相对而坐,歌姬侍奉在侧,交织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祝扬坐在上首,浅浅抿了口杯盏里的酒,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戏台上传来的唱腔。
“怎么了?”
沈行藏面上微醺,一手搂着个女郎,一边眯着眼看祝扬,大着舌头问:“灵均兄,是小爷哪里招待不周么?”
祝扬搁下酒杯,浅浅叹了口气。
祝扬擡起眼,朝着沈行藏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想到,马上就能一窥绝代佳人真容,这杯中美酒、盘中珍馐,都索然无味了啊。”
宴席上其余几人也纷纷起哄:“是啊,不是说请了个绝色美女吗,什么时候让人上来啊?”
“这美女什么来头啊,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沈爷,看完了舞,还有没有别的好处啊?”
祝扬静静地听着席间喧闹,心道:果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美女”的真实身份,其余几人都被蒙在鼓里。
......不出所料,沈行藏搬出月银沙,只是为了将他引来赴宴而已。
闹嚷嚷一团间,沈行藏却忽然坐直了身子,“啊”了一声。
然后,他拨开身边的女郎,踉跄着起身,忽然朝着祝扬的方向行了个礼。
祝扬挑了挑眉:“兄弟,这是何意?”
“害呀,真是不巧。”
沈行藏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挠了挠脑袋:“咱这位好不容易请来的舞姬,昨日面上忽然生了疮。”
“为了不扰诸位雅兴,她只能遮着面献舞一曲,还望各位不要嫌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