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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时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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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时雪

北境战事一触即发,然长安城依然安宁祥和。

祈雪仪式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先斋戒沐浴三日,再开坛祭祀七日,若一次不成,皇帝则会亲往二、三次,细细算来,他们如今已在皇寺待上了大半月时日。

而崔湄便被他锁在这间禅房之中不知多少天。

那日兄长返回房间,见她跳窗逃跑,放心不下,便来谢峤处寻她,却被谢峤以家事为由,半威胁半诱哄地拦在了外面。

因顾念着妹妹还捏在他手中,又身在佛门净地,崔澜不好明着发作,只好托付谢峤好生看顾。

而谢峤也确实做到了。

他没有再强行对她行亲密之事,也没有逼迫她答应他什么,只每日亲端了膳食来喂她,夜里又在院内亭中为她抚琴,好让琴曲伴她入眠。

崔湄本就是个不愿被拘束的性子,前几日发了好大的火,每每把他端来的吃食砸个干净,他却好脾气地一一收拾了,又去端新的来。

犹如一拳砸在棉花上。

面对软硬不吃的他,她着实没有法子,后来干脆脾气也懒得发,只每日敷衍他了事,只等着何时返京,便能借机从这处四方的院子跑掉。

月落枝头,又是熟悉的琴音,一曲响罢,她却难得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赶忙躺回床榻装睡。

谢峤在门前止步,站定在原地,视线扫过门上的铜锁,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她曾经盈盈笑着的那双梨涡,紧接着,眸底划过一丝黯然。

他许久未见她笑过了。

这些日子,她好似一点一点变成了他曾经向往的姑娘。

娴静端庄,清绝沉稳。

可不知为何,他偏偏怀念起她那双望着自己,蕴着羞怯的明媚笑眼。

谢峤负手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终忍不住取出了钥匙。

几声金属碰撞的轻响之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崔湄半睁开眼,瞥见他批了一身斑驳月光,衣袖鼓荡,看向她的神情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干脆阖上眼睛,继续装睡。

他跨入门槛,不紧不慢地走入房中。

床榻上的少女紧紧裹着被子,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可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她睡觉实在不算老实,如若真的睡熟,被褥早该散乱开来。

谢峤垂眸看她,并没有拆穿的意思,在距床榻一步的距离站定,良久,薄唇轻启,似自欺欺人道:“看来我奏的曲子颇有效用,你竟睡得这么快。”

其实她没睡。

她紧闭着眼睛,长睫随着清浅的呼吸翕动着。

“你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吗?”

与她弹琴同对牛弹琴并无甚区别,落在她耳中,横竖只有好听和不好听的分别。

她腹诽着。

“是《长相思》。”他顿了顿,“我知道你念着你父亲。”

话音刚落,她倏然从厚被之下睁开眼睛。

“你有我爹爹的消息?”

果然,只有提及她的家人,她仿佛才变回从前。

原是她不想搭理自己。

“有,但也没有。”他如实道来。

她蹙眉擡眸:“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峤深吸了口气道:“他并没有给我回信,却也并没有采取什么举措,仿若没收到那信一般。”

崔湄闻言,目光蓦地沉黯,复而疑惑擡起,“是不是信丢了……还是说你根本没有送,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答道,“……我不会骗你。”

他不会再骗她了。

从前的一切他都希望不曾发生过,他是真的想同她好好过下去。

“不会骗我吗?”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轻笑一声,问出了一个她疑惑多日的问题,“谢峤,琴音悦己不悦人,我是知道的。”

“可你从前与我在一起那样久,怎么我从不曾见你抚过琴呢?”

“……”

谢峤喉间一阵一阵发紧,他攥着手,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竟出了一袭薄汗。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依着她的性子,若是她当真确信了,便不会来试探自己,而是会把证据甩在他面前,大闹一场。

“从前我们有话便讲,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试图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

她弯了弯唇道:“也是。”

长睫不动声色地掩下了心中所想。

从前她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这几日得以静下心来细想,却发现从一开始就有许多阴差阳错。

譬如他从前万分抗拒与她相见,仅凭一道旨意,便能让他当即转了心性,按部就班地走三书六礼吗?

譬如初成婚时,虽并不热络,却仍有细微差别,时而冷淡,时而真诚。

再到后来,虽待她足够耐心包容,可她有时觉得他热忱细致,有时又觉得他仿佛在透过她,像某人炫耀着什么。

尤其是谢峥在的时候。

而谢峥对于她的喜欢,仿佛自初见时便注定了。

不深究之时,仿佛一切感情都有迹可循,若是深究,她便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真相与她仿佛只隔了层薄纱,她只差一点便能戳破。

她忍不住去打量他,试图自他的面上看出些破绽。

看一眼,未果。

再看一眼。

或许是审视太难遮掩,谢峤终觉得不对,问道:“怎么了?”

她紧紧攥了被褥。

她还是得耐心些。

未彻底看透之前,问得越多,反而越让他警惕。

屋门未闭,又是一阵寒风卷来,月色带进来几片微絮。

“你瞧,下雪了。”

她神色微怔,掀被下床,披着外袍走至书案前。

“谢峤,你那日说,我不曾送过你那个小玩意儿,其实是因为我不善绘画,故而选了一种投机取巧的方式。”

她自笔架上取下一只狼毫,回眸莞尔一笑。

“我知你善画,可以教我吗?”

谢峤有些受宠若惊。“你想画什么?”

“就画今夜的雪月。”

“好。t”

她铺就一张宣纸,提笔落笔,画出一整张的墨点子。

谢峤果然不忍直视,握住她的手,把这张杂乱无章的墨点子补救成了一副笔法娴熟的墨色雪景。

他立在她的身后,环拥着她,画得极为认真,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廓上。

窗外月色在地上勾勒出她与他的一双影子,分明是举案齐眉的模样,可她的心思半点不在画上,只在他覆着自己的右手。

她定定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虎口。

那层蒙着真相的薄纱似乎已被按至它承受的极限,将要破裂而出。

她记得他曾策马带她,也是这般覆着她的手。

那时,他的虎口之上,有习武用兵的痕迹,亦有常年勒缰的薄茧。

而如今身后的他却没有。

崔湄的睫毛轻颤几下,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谢峤停笔,在耳旁邀功似地问道:“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道:“果然要比我强很多。”

“你喜欢的话,今后我可以一笔一笔地教你。”他眼中含了些期冀。

她没有应,只凝着画沉思道:“似乎还差了些什么。”

“啊对,署名。”

她正要落笔,忽想起来什么似的:“其实大多都是你画的,总不好只留我一个人的名字。”

说罢,便铺开一张新纸。

“我先练一练你的名字,待练好看了,再署在画上。”

她歪歪扭扭地写下“谢峤”二字。

身后的谢峤眼角微抽。

他如今已知晓她画功不好,却不曾想她笔墨上的功夫也不怎么样。

“不行,这样的字放在画上,简直破坏美感嘛!”

她小声吐槽,而后低头,认真涂了一整张他的姓名,最后把那张纸团作一团,径直丢了出去。

从前那个生龙活虎的她仿佛又回来了一般。

谢峤有些庆幸,仿佛看到了两人关系复原的苗头,他摇了摇头,再次复上她的手,正要运笔,她打断道:“先别写画上,写纸上,给我瞧瞧好不好看。”

她重新铺就一张崭新的纸,而后他与她握着同一杆笔,在右下角重新写下了他的姓名。

她回眸莞尔,与他近在咫尺:“你的字真好看。”

红唇离他仅有一寸,他其实很想吻下去。

可他刚阖上眼睛,她却转过头来,率先在画上留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俯身唤他:“谢峤,在画上落款罢。”

感情一事终是急不得。他心道。

他稳了稳呼吸,提笔写下了他的姓名。

身旁的少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谢峤,我困了。”

他注视着月下脚步虚浮,站不大稳,一双眼眸却亮如星辰的崔湄,觉得她逐客之意不要再明显。

也罢,她肯与他和谐相处这么些时辰,已然很难得了。

“那你好好休息。”

他垂眸,为她裹紧了外袍,深深望她一眼,缓缓走出了屋内。

又是一阵金属相撞的声音。

他还是没想放她自由。

崔湄心中谈不上是失望还是习惯,只是垂下眼眸,凝着那张仅在右下角落了谢峤之名的白纸,提笔在纸张的最左侧落下三个字——

和离书。

待最后,在他的字迹旁署了自己的姓名,她抿了抿唇,把它折好,装进了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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