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时觅(1/2)
冬时觅
看着弟弟策马离去的背影,谢峤心中头一次尝到了茫然失措的滋味。
他不明白。
他什么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她是何时对他生出了断情绝爱的意图,亦不明白她丢下这封和离书后,他该上哪儿去寻她。
偌大的长安,除却崔府与她往日常去的妆阁食肆,他竟不知她还能去何处。
谢峤蓦然发现,他丝毫不了解崔湄。
仅凭她从前待他一腔赤诚,他便以为她是个头脑简单的女娘。
可从她委婉要到的这封和离书来瞧,分明足智多谋得很!
他以为的蠢笨,也许只是她的关心则乱。
他却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糟践了她的真心。
如今她说收回便收回了。
丝毫不曾留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无端开始闷闷地疼,他怔然半晌,嘱咐身边小厮道:“派人跟着二公子,见他停在何处,便速来报我,而后寻个借口,支开他。”
见小厮尚未反应过来,他赶忙催促道:“不必问其中缘由,照做就是,快去。”
待他应声匆忙离开,谢峤哂然一笑。
莫说旁人,连他自己都觉着他自己举止卑劣。
自己从前疏忽了她太多太多,可无羁不同。
他心悦她,自然对她事事留心。
若他不投机取巧,定不可能先无羁一步找寻到她,那他们……便再无转圜之机。
他绝不允许。
这边,谢峥才走没多久,便迎t面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属下。
“侯爷,城门看守回报说,并未见过崔小姐,也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出城。”
“她没有出城?”邱枫疑惑看向谢峥,“侯爷,崔小姐到底是个娇养的闺秀,离了谢府,定想着去娘家瞧一瞧。咱们是不是该去崔府问一问?或是崔小姐闺中密友的府上……白府,柳府,和她素日出入的铺子,都找上一找?”
谢峥劲装坐于马上,摇了摇头。
“不必。她是个聪慧的小娘子,她故意选着新帝登基大典的时日离开,便是不想让我和兄长找到她。你能想到的地方,她亦能想到,断然不会前往。”
“那她为何不干脆出城去……”邱枫欲言又止。
“她家世显赫,生得又惹眼,出城反倒更易暴露,不若大隐隐于市……”谢峥勒着缰绳,沉吟道,“对,大隐隐于市!”
“如今她唯有两个去处,要么是独自寻了个不常去的客栈,躲了起来,要么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她入了宫。”
“人食五谷,若她躲在客栈,饿了渴了,总是会露面,透出些风声,可城中的弟兄们皆无人来秉。”
谢峥调转了个方向,遥遥望向宫城。
没错,她的亲阿姊尚在宫中,也可为她做掩护。
“我入宫一趟。”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得的这爵位尚有些用处,可以随意出入宫闱,不必受阻。
谢峥尚未至宫门,忽闻身后有人唤他。
“二公子!二公子!”
他勒马回首,却见是府中小厮气喘吁吁地朝他奔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站定后道:“二公子……我远远瞧见……远远瞧见护城河处,徘徊了位穿着红袄的姑娘……”
护城河?
谢峥心头划过一丝犹疑。
她总不至于寻短见吧?
可事关性命,小厮神色又不似说谎,纵他不尽信,却也不能拿她作赌。
他最后望了眼宫城,当即打马而去。
*
“事情就是这样子……阿姊,你说,我能不和离吗?”
崔湄在内殿的榻上随意躺着,一条腿耷拉在地上晃啊晃,眉心紧蹙,瓷白的脸颊因着怒气染上些许绯红。
崔潆以袖掩唇,笑道:“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她陡然起身:“阿姊,你还笑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崔潆清了清嗓子,自若道:“宫变那日,谢无羁抱着你来我宫中,我便已觉得他待你不同。”
“但我从前只知你十分痴情他兄长,你又说过,你们夫妻两人并无嫌隙,我便只当他是单相思。”
“不曾想……”
说罢,崔潆又垂首去笑,无奈摇头。
“不曾想竟是这般……”
崔湄气得又躺了回去。
“你就笑吧,反正被戏弄的又不是你。”
“好了好了。”崔潆憋住笑,推了推她道,“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啊?要不然陪阿姊一同留在宫中算了。”
“我还没想好……总之我和离了,自由了!我陪你留在宫中能干嘛呀?”
“一同照顾你未来的小外甥啊。”
崔潆浅浅笑着,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哦……嗯?”她陡然坐起身,不禁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向崔潆的小腹,颤颤巍巍地探出手去,轻抚了抚,“阿姊你……”
“已经一个多月了。”她笑容未减,“新帝需要皇家血脉承嗣,却又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这孩子来得恰是时候,新帝已与我商议,届时封我为后,与我共同抚养他,日后承袭大统。”
她的手搁在阿姊肚子上,试图感受着这条新生命的存在,喃喃道:“难道陛下真的要为这帝位,一辈子不成婚了吗?”
“傻姑娘,成婚未必是这世间顶好之事。你瞧阿姊,从前在宫中尚需如履薄冰……”崔潆怜惜地理了理她的额发,“一心人太过难求,所以不若过好自己,如此,有或没有,此生都不会太过艰难。”
崔湄抿了抿唇。
也是,她成了次婚,不也被两人骗得团团转吗?
不若经营好自己的日子。
有或没有,此生都不会太过艰难。
她带了许多银票,可以试着做一行营生。
说话间,新帝身旁的内侍求见。
“娘娘,陛下宣崔小姐往养心殿走一趟。”
“陛下寻我?”
崔湄有些讶异,但新帝无论如何也算她府上的恩人,不但救了她家中于水火,还特许爹爹官复原职。
只是爹爹经此一事,不愿再涉朝堂,心中所愿唯有颐养天年,故新帝特允其留京中安养。
可以说,从里到外,她都保全了崔府荣光。
无论如何,她确该亲见一见,道一声谢。
“阿姊,那我过去一趟。”
“去吧,早些回来,我命小厨房炖了你喜欢的鸽子汤。”
崔湄跟在内侍身后,往养心殿方向缓缓而去。
刚下千鲤池旁的拱桥,忽就被一人当腰一拦!
她还未来得及唤出声,身后那人大掌便复上了她的唇。
她被身后之人迫着,往一旁的宫道上带去,口中嚷着的“放开我”这三字悉数化为了“唔”音。
她不得已,只好擡脚狠狠往身后之人的脚背踩去。
身后之人吃痛,闷闷哼出一声,却仍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直到拖着她寻到了个隐蔽无人之处,一道俊逸出尘的身影才自头顶覆下。
头顶传来一道震冰碎玉的声线:“湄儿不辞而别,可真是让我好找。”
熟悉的冷竹气息将她包裹起来。
崔湄背后紧紧抵着宫墙,脑海里登时浮现出四个字——
阴魂不散。
她擡眸看向不远处,陛下身旁的内侍冲二人微微欠礼,便匆匆忙忙地离去。
原这内侍是受谢峤所托。
夕阳之下,壁影深处只余他们两人。
其实崔湄并不意外他会找过来,也知他们兄弟二人定会寻她。
可和离书,已是板上钉钉。
她如今是自由身,他们奈何不得。
只是她没想到,最先猜到她在哪儿的人,居然会是素来对她不闻不问的谢峤。
两人之间的静默与晚暮一同连结成云海。
最终,谢峤凝着她冷淡疏离的神色,率先打破了沉默。
“湄儿,跟我回去罢。”
她毫不犹豫:“我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