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时食(1/2)
冬时食
他诓谢峥去护城河做什么?
崔湄本无心再与两人纠缠,正欲趁谢峥和谢峤对峙之际走人,忽听见这句话,好奇登时浮上心头。
紧接着,是一阵难堪的沉寂。
谢峤被弟弟陡然点破,神情僵了一瞬,却并不想当着崔湄的面承认他心中的这点卑劣心思,只嘴硬道:“……什么护城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峥道:“明明是我先想到她可能会在宫中,打马而来,却被家中小厮给拦了一道,说在护城河边瞧见了她。我怕她想不开寻短见,这才赶忙过去,你方能趁此机会捷足先登!”
谢峤面不改色:“或是他为主子分忧心切,一时看错了呢?”
“看错?他哪里会看错!我赶去时,莫说什么红衣女子,连尾红色锦鲤都不曾有!分明是你不知去何处找寻湄儿,这才嘱咐他盯紧我,再支开我,你好坐享其成!”
虽被弟弟猜中了七七八八,可他终究没有真凭实据。
“无羁,你自己来得迟也便罢了,别编造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来诬陷我。”谢峤冷冷道。
“你……”谢峥百口莫辩,转身对崔湄道,“湄儿,我们可以去问宫城守卫,我下午打马而来,他们定是瞧见了的。”
这一来二去,崔湄大抵也听明白了。
谢峤定是利用了谢峥来寻她,才会让他如此气急。
难怪素来对她不甚了解的谢峤,轻而易举便想到她在宫中。
按理说,他该去崔府和长安大小食肆内,先翻个底朝天才是。
可她对于究竟是谁先寻到她实在是不感兴趣。
这重要吗?
不重要。
她唯今只消保证两件事。
一是她的和离书不会被谢峤随意销毁,以待谢家长辈知晓。
二是她要开始新的生活,没心思同兄弟二人继续纠缠。
“不必了。”她直言拒绝,“我明日自会回谢府。”
那和离书既已有了妥善的去处,她也不必躲在外面,该把夫妻财产厘清,才好一别两宽。
崔湄擡头看了看天色,道:“眼见宫门快要落钥,你们二位可有报备过留宿宫中?如若没有,速速离去罢。阿姊给我炖了鸽汤,再不回去,怕是就冷了。”
“好。”谢峥干脆应下,“那你照顾好自己。”
只要她安然无恙就行,他自会把她身旁最大的隐患——
也就是兄长,好生看住。
“湄儿……你真的还会回府上吗?”
谢峤与她之间隔着一人,仍期冀地问。
“会。”
她云淡风轻地应下,转身离开。
*
翌日,谢峤并没等到崔湄。
如今弟弟赋闲在府上,可他却需赴朝事,也是趁他去上朝的空档,崔湄回了一趟谢府,厘清财产,拜别谢家尊长,便潇洒离去。
王若芷心怀有愧,甚是惋惜,命她把能带的都带走,她却婉言推拒了。
纵只带走了嫁妆的一半之数,马车依然从府门绵延至了巷口,如今崔湄正指挥着府上小厮,把嫁妆悉数卸回崔府,谁知爹爹却自府中影壁后绕了出来。
“怎么一大早便这么大的阵仗?”
见爹爹精神尚可,她顾不得那些身外之物,忙小跑至他身边道:“爹爹!”
念及自己和离一事只告知了阿姊,一时又有些心虚,嗫嚅道:“那个……我和离了。”
崔尧捋了捋胡须,微叹一口气道:“爹爹知道。”
她诧异擡眼:“您知道?您何时知道的?”
这一擡眼,却见府中湖心亭中坐着一身姿俊逸的男子,似有点眼熟。
等等,谢峥?
她今日去谢府时始终提心吊胆,他却不曾来叨扰,她还以为他昨天听见她的话,死了这条心,谁曾想他居然先她一步,径直坐在了她家中。
他该不是故意来崔府寻她t的吧?
她垮起小脸,绕过石桥,快步朝谢峥走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谢侯爷,没想到这么巧,你该不是故意来我家中寻我的吧?”
“咳咳……”谢峥没曾想她竟这般直白,被口中的茶水呛了一瞬,握着茶盏的手微顿,“崔小姐,你不要多想,我曾是崔帅旧部,时常感念他提携之恩,自是来探望他的。”
崔湄的小脸垮得更深。
“是吗?我昨日说要回谢府,你定是猜到了我要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特意来我府上堵我的。爹爹,你也是,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崔尧欲言又止:“湄儿你……”
崔湄没有给他插话之机,接着道:“爹你想,他终究是我前夫的弟弟,我如今都和离了,若是被街坊邻居看见我和他有所往来,日后传出去,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或许是想多了,他只是来看爹爹。”
“我才没有想多呢爹,你根本不知道……他……”
崔湄想起他假扮她夫君的那些日子,话一时哽在喉中。
还是不要太过直白地告诉爹爹这些事了吧。
他终究是年纪大了。
于是她换了个更隐晦的说法:“你根本不知道他对女儿存了怎样的觊觎之心!”
“他定是见我回了府上,才特地来向您献殷勤,好哄着您日后把我嫁给他!”
“湄儿,休得胡言乱语。”崔尧面上有些挂不住,小声斥道,“人家来府上,就是单纯来看爹爹的,可从未主动提起过你一个字。你和离一事,还是爹爹主动问起他,他只回了爹一句话,问旁的一概不知,最后还说你终究曾是他的嫂嫂,他不好多言。”
“你啊……你这快言快语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
“他……他……”
无耻。
她涨红了一张脸,咬了咬唇。
她要怎么说?
她偏偏什么都不能说。
谢峥憋着笑,擡眼睨她。
见她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眸中俨然有些错愕,仿佛在说“这人怎么这么会装啊?”
他放下茶盏,起身行了君子礼节,带着歉疚又讶异的语气道:“不知我何处惹崔小姐生了误会?自崔帅回府之后,我每日这个时辰都会过来探望,万没有小姐想得那般不堪。”
“每,每日……?”她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崔尧颔首:“是啊,每日。”
说罢,他拍了拍她的肩,心疼道:“听闻你为给爹爹求情,在殿前跪了整整三日,不知你的伤可好了没有?”
“你已嫁做人妇,你阿姊又是宫妃,皆不好常往家中跑,这些日子多亏无羁这孩子与你兄长一同照应着家中,你瞧,爹爹精神不也好了许多吗?”
“你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她挤出一抹笑容,勉强道。
“崔小姐不必客气。”他淡淡道,旋即望向院内,“崔帅,不知崔小姐今后如何打算?”
“关你什么事……”她咬牙插话道。
“不得无礼。”爹爹佯嗔她一眼,对谢峥道,“你也不必总崔帅崔帅地叫着,如今既已经不是了,不若唤我一声伯父罢。”
呜呜,爹爹满眼都是这个男人,爹爹不爱她了。
她哀怨地剜了他一眼。
只听爹爹宠溺道:“她自小被家中宠着长大,还能如何,继续在家为非作歹便是,左右家中少不了她一口饭吃。”
她为了躲着谢峤,一大早没来得及用膳便回了谢府,忙活半日,已是饥肠辘辘,骤然听爹爹提起饭,她的肚子忙不叠地叫了一声。
“咕——”
谢峥的视线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崔小姐饿了啊,好巧不巧,我前几日觅得了一个好厨子,正巧今日带了过来,本想着为伯父露一手,看来你有口福了。”
崔湄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呐。
此刻,谢峥勉强是个好人的念头压过了她方才的恼怒。
“伯父,不知家中膳房在何处?我好领她过去。”
谢峥领着这厨子,跟着崔府下人往膳房走,路上嘱咐道:“旁的菜你随意,做道鸽汤,还有炙肉,最好再制些饭后的点心,你未来的东家最喜欢的便是这几样。”
厨子是位约莫四十的妇人,带着包裹闷闷不乐道:“我来长安,是想扬名,不是想给达官贵人的府上做私厨的。”
“我知道。”
不同崔湄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总沾染着些高不可攀的孤傲。
“方才已说了,今日用你这顿午膳的,便是你未来东家,你若做得好,她便能为你开食肆,届时自有你打响名声的机会。”
“为我开食肆?”妇人眼中迸出喜悦的光彩,“让我做大厨?”
“嗯。”谢峥微微颔首。
“好嘞,您就请好吧!”
*
崔湄坐在桌前,已然按捺不住内心的馋虫。
桌上摆着数道菜,其中不乏她往日里爱吃的,尤其是那道冒着热气的炙肉。
炙肉表面被油光浸烤得金黄,没有丝毫焦黑,牙齿咬下去,诱人香气自切面处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盈满整个口中。
一顿饭下去,她正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紧接着,又有饭后的果子端上来,甜而不腻,果香与甜度融合得恰到好处。
因着在自家,没有宫中那般多规矩,于她而言的体验比御厨还要好上不少。
酒足饭饱,她摸了摸稍鼓的肚子,巴巴地看向谢峥道:“这厨子真不错,你可愿意忍痛割爱吗?我可以付双倍的工钱。”
谢峥摇了摇头。
“谢峥,不要这么小气嘛。”
她哀求道,不自觉带出从前婉转的尾音。
日光透过轩窗照进来,洒在少女水光潋滟的眸子里,犹如碎金。
谢峥一瞬不眨地凝着她,惋惜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望向崔尧,“爹爹,咱们家中是养不起厨子了吗?”
崔尧无奈看向谢峥:“无羁,如若不然,三倍工钱?”
谢峥微叹一口气:“不是工钱的问题。”
“伯父,您也知道,我在军中惯了,吃食上无甚讲究,如若可以,我定忍痛割爱。”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她微微颦眉。
“是因这厨子不愿再做私府厨娘,她想去寻家食肆做活。”
“为何不愿在府上?”她疑惑道,“在府上做事,活少轻松,钱财上又不会亏待她。”
“有的人并非全然因钱财而活。”谢峥佯装高深道,“就像世人只知四大名楼中的厨子,却不知私府的厨娘一般。”
“偏偏出了名的食肆厨子皆是男子,只收男学徒,故而她打算做完这最后几日,便去寻个小食肆,打一打自己的名声,也好将来同他们一较高下。”
“小食肆……”
她咬了咬唇,忽而想起昨日阿姊同她说的话——
“一心人太过难求,所以不若过好自己,如此,有或没有,此生都不会太过艰难。”
她转头看向爹爹。
“爹,你说我去开个食肆,如何?”
“……你怎么一日都闲不得,才刚回府上,便又要往外折腾。”
“食肆岂是你说开就能开的?”
崔尧倒不是心疼钱,他是怕她头脑一热,被背后的琐事给累着。
谢峥沉吟道:“我前些时日刚瞧见城东一家食肆的老板打算返乡,正在出手,位置和客源都很固定……罢了,崔小姐还是听一听伯父的话,让他老人家少操心些。”
崔湄本就是一个说做就做的性子,闻言眼前一亮道:“是么?爹,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妨试一试?这种本就有老客源的铺子最适合我这种半吊子接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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