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时探(1/2)
冬时探
谢峤压住心中的嫉妒,冷冷道:“怎么,婚书写的是你我姓名,和离书签的也是你我姓名,曾经长安籍册之上,亦是你我的名字,我不是你的前夫,还能是什么?”
“谢大人,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与我拜天地的不是你,与我饮合卺的也不是你,你我更不曾有过夫妻之实。”
崔湄嗓音轻柔,认真回视着他。
“真要论起昔日旧事,我也该称您一声大伯。”
听了这话,谢峤鼻间的酸涩更甚,他努力眨了眨眼睛,逼退将要溢出的泪。
他承认,他这般质问她,正是嫉妒作祟。
他拼命想要证明从前两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不是想听她如此轻描淡写地撇个干净。
可他偏偏无法反驳。
她可真是伶牙俐齿!
他手中尚攥着这些日子没日没夜为她画出来的图稿,心中恨得想就此丢出窗外,却又舍不得自己为她付出的心血。
他红着眼盯了她半晌,而后闭上眼睛,自嘲般地牵扯一下唇角,把早已包好的画塞到了她手中,疲惫无力道:“崔湄,我们今后不要再来往了。”
先前准备的那些开场白,终究是一句没用上。
其实他并非真心这样想。
他死死盯着她,心中仍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希望——
希望从她面上看出一丝不舍和慌乱。
他想她开口挽留:“终归相识一场,也不至于形同陌路。”
可是她没有。
崔湄捏了捏手中份量不轻的包裹,看他眼尾沾了些晶莹,好心地取出了自己的帕子,轻轻放在谢峤身侧,微微颔首道:“也好。”
她起身掀起车帘,将要下车的时候,回首深深望了他一眼,好言劝慰道:“人的双眼终归长在前面,别总是往后看。今后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早晚会遇到更合适你的。”
另一边,谢峥表面上做着自己的事情,实则余光就从来没离开过兄长的马车。
其实他心底是不愿她独自与兄长再见的,可他暂时还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毕竟两人如今还不是爱侣。
她待他的态度虽稍有和缓,却终究只是“合作”的关系。
他怕他说了,反倒在她心中留下一个妒夫的印象。
他自问了解崔湄。
她是个不会回头的性子,纵然独自前往,也不会再与兄长生出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倒是兄长本人,八成会先在她面前酸一番自己,而后再在她面前嘴硬一番,实则在心中自怨自艾。
不消多时,他看见崔湄从马车上挂着浅笑跳下来,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回肚子里。
车帘掀起的时候,他瞥见了兄长泛红的眼睛。
果然如他所料。
兄长在她面前表现得愈发小心眼,他便要愈发大度,这才能把他彻底比下去。
谢峥收回了余光,故作不在意她是否回来,只认真核算各项银钱。
崔湄揣着图纸路过,本以为谢峥会问她一问,谁曾想他头都未擡,仿若全然不在乎她同谢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绣鞋停在他视线之下。
他就不好奇吗?
她真怀疑他究竟喜欢过她没有。
若是喜欢过,怎么她同谢峤独处这样久,他竟毫不在意?
还是说,他从前对自己的示好,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嫂嫂?!
他这人就喜欢嫂子。
而不是喜欢她本人。
如今她不是他的嫂嫂了,他便真的拿她当颇有分寸的朋友。
“那个……你哥把图纸交给我了,要一起看看吗?”
谢峥闻言自若擡首,似是刚从专注中抽离出来。
挺括的身形立在她面前,周身映着楼内的暖烛。
他笑得清浅:“好啊。”
不得不承认,谢峤在这方面实在有两下子。
这间食肆从前走得便是精品路子,后厨中八大菜系的厨子应有尽有。
可做得杂,便也意味着难在人心中留下一个深刻的标签。
故而这次改造,除却一楼的大堂,崔湄便想着把楼上的客房依八大菜系所在各地的建筑特点为灵感,令人身临其境,品其美食,好让长安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宾至如归。
谢峤给她的这些图稿造景,齐鲁是大明湖畔的芙蕖,川渝则是熊猫竹林,岭南则是饱满的红荔……
谢峥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眉眼之间只有欣赏,并无仰慕之情,这才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赞道:“果然兄长在绘图之上颇有造诣,这般栩栩如生,可画得复杂,造景的难度也便大了不少,不过你放心,我定会遍寻能工巧匠,为你尽力复原。”
他可真是负责啊。
崔湄欣慰地点点头。
谢峥垂下眼帘,遮掩住了他的私心。
呵,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兄长这般精心设计,不就是想她日后看见此间的装潢,便想起此处是他的手笔?
他偏不,他偏要横插一脚。
这般说罢以后,她看见这些景致,想到的也是他辛苦监工的功劳。
*
那日谢峤放了狠话,崔湄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装潢已到了收尾阶段,她常常早出晚归。
谢峤远不如她这般从容。
他总忍不住去探听她的消息,不忙的时候,还会换辆低调朴实的马车,偷偷去瞧她在做些什么,然后在弟弟回府之前赶回家去,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让他放下她,他真的做不到。
他时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他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红衣少女推门而入,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至他床前,俯身耳语:“谢峤……”
他努力想要擡手去抓住她,却动弹不得,想要制止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却亦发不出声音。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红唇一开一合:“咱们今后互不打扰,好聚好散。”
不,不行!
不能好聚好散!
他不能失去她!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少女轻盈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外走去。
然后“砰”地一声,阖上房门。
谢峤陡然自黑夜里醒来,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纵然寒冬腊月,他依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缓了一会儿神,当即做了个决定。
他得为她做些什么。
当然,狠话是他自己放出去的,他不可能觍着脸跑去她面前示好。
他决心默默做些事情。
待她终有一日被他感动,回过头便能看见他远远候着她的身影。
翌日午间,崔湄便收到一只偌大的食盒。
她回身看了看尚在食肆的谢峥,又看了看面前陌生的小哥儿,不禁有些疑惑。
因食肆还未开张,厨子们被她放了探亲假,这些日子的餐食都是谢峥为自己买的。
今日他还没来得及出去,怎么就有餐食送过来了?
“是不是送错了?”她疑惑问道。
“不是不是!”小哥斩钉截铁,“就是有人托我送给姑娘你的!”
“是谁啊?”
“这可不能说!”小哥对自己的嘴严感到颇为自得,“我可是收了钱的!”
瞧瞧,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问他话,他都不为所动。
谁看了不得赞一句他定力颇佳!
崔湄抿了抿唇,自钱袋子里摸出一片金叶子。
“够不够?”
那兄弟二人瞧不上她的钱,旁人还是瞧得上的。
小哥看着这片金叶子,眼都直了。
可他的良心让他尚且纠结了片刻。
崔湄又添一片,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当即就不想犹豫了。
本以为方才托付他的那公子已经够大方了,却没曾想这姑娘更胜一筹。
当真是人美心善呐!
那公子已经走了,他就算告诉她,他也不知道。
更何况,他们本就素不相识,就算被他事后知道了,茫茫长安城,定也寻不见自己。
小哥干脆道:“是个颇俊逸出尘的公子。他应是属意姑娘你,却又脸皮薄,不好意思亲自相送,故而才托了我来把这个交给您。”
颇俊逸的公子……
难道长安城里还有谁暗恋她?
她第一时间并没想起两兄弟。
这段日子,他们一个待自己客客气气,一个干脆与她撇清了关系。
况且若是谢峥,他会直接大大咧咧地拿进来,何苦来这样一遭。
她在脑海里思索t着相识之人里谁还担得起“俊逸出尘”这四个字。
谢峥见她久留在大门口,不知同谁在说着什么,便远远走过来,欲一探究竟。
隔着十几步,他的声音自屋内传过来:“崔小姐,怎么了?”
崔湄回过神,侧身去瞧谢峥。
她还未来得及答他,谁知那小哥儿透过大门,一眼瞧见了踱步而来的男子。
“姑娘,就是他,他,他……”
他生怕被拆穿,说罢,拿过她指间的金叶子,一溜烟地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小哥儿跑至一处角落,见无人跟来,抚着气喘吁吁的胸口,心里只觉得一阵无语。
那个男的有毛病吧?!
前脚找他给这姑娘送东西,后脚自个儿就在人家楼里了,那他为啥不自己送她呢?
呸,脸皮薄个屁啊。
分明是把他当作他们两人情趣之间的一环罢了!
神经病!
崔湄凝着放在门前的食盒,不禁挑了挑眉。
呵,她就知道,除了谢峥,没人给她买饭。
可他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今次为何偏要多此一举,给钱找个陌生人送来?
谢峥走至门前,见她视线从食盒挪至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探究。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孤身走下台阶,拎起食盒,问道:“好好的你怎么想起来订餐了?”
崔湄单手抵在腰上,难得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呵,还装是吧?
他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啊?
人家小哥儿都亲口指证了!
行,装是吧,那她陪他一起装。
她唇角噙起一抹甜甜的笑,故意自怀中取出一方新帕子,走上前去,娇声道:“这些日子,总是你为我操劳这些琐事,你定是累了。我便想着……今日由我来做这些,给你一个惊喜。”
说罢,她依旧保持着这般清甜无害的笑容,手上却暗自使劲,狠狠地为他抹了把额上渗出的薄汗。
拆穿她啊,快拆穿她啊?!
快斥责她乱讲,这分明是他自己买的啊!
谢峥足下一顿,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虽她拭汗的手法颇有些拙劣,既不温柔也不娇弱,甚至带了十足的力气,擦得他额上隐隐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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