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时探(2/2)
但念及她终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从未侍奉过他人,一时拿捏不住手劲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肯为他拭汗,还念着他这些时日的照顾……已经是极好了。
他的耳朵倏地染上一层薄红,感知到自己忽然升腾的温度,略有几分慌张地转过脸去,提着食盒便往屋内走。
“崔小姐,你太客气了,咱们既共同开了这食肆,互相扶持是理所应当的。”
嘴上依然没忘与她恪守距离。
还装是吧?
崔湄气鼓鼓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起了好胜之心,追随着他的脚步而去。
谢峥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她先他一步打开来。
这份食盒简直妥帖极了,虽不是多么丰盛的宴席,可简简单单的六菜一汤,皆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目光凝在最他面前。
“这家食肆味道还不错,我还挺喜欢的,你尝尝?”
崔湄脸不红心不跳,谢峥丝毫看不出她其实是在胡说八道。
他只是有些懵。
他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她忽然对他的态度猛地转变,变得如此热络。
好似回到了他们最初成婚时的那般。
却又有些不同。
那时的她远没有如今自然,常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如今却是神情坦荡,理直气壮。
难道他快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他忽然有些难以理解眼前发生之事。
崔湄见他目光微凝,便径直把汤塞进了他手里,语气掐地极为温柔:“正好是温热的,最为适口,你快喝了罢,今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呢,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按时吃饭才是。”
说罢,她没给他推拒的机会,而是从中取了两个菜,坐去了桌子的另一端。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余光打量着谢峥的反应。
过了许久,谢峥仍沉浸在巨大的不真实感之中。
崔湄这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居然会提前为他订餐,还把她素日最喜欢的鸽子汤悉数给了他?
他该不是没醒,在做梦吧。
他干脆坐在崔湄对面,擡手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因太怕眼前的一切悉数是一场幻梦,他掐得颇为用力,一时没忍住疼痛,蹙了蹙眉。
这一细微表情恰落在了崔湄眼中。
呵,见自己彻底揽了功劳,这下他生气了吧?不甘心了吧?
速速拆穿她啊,说这些都是他买的啊!
“谢峥,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坐在他对面,笑意盈盈地等着他主动承认。
男人闻言亦凝视着她,看起来颇有些动容。
旋即他感激道:“劳烦你了。”
崔湄的面色僵了僵。
行,嘴比石头还硬。
脸都被她气红了,就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是吧?
之后的日子,每日午饭前,都有一个陌生的小哥和一只陌生的食盒送至她门前,再后来,还多了件随食盒一同送来的荷包。
她每每带回府上拆开来看,却发现那荷包里的物件也越来越怪。
起初只是些干花或是香料,再后来便多了些女子喜欢的物件。
有时是珠花,有时是胭脂。
而谢峥一如既往地不承认。
终于在收到一把青玉梳子之后,她忍无可忍,把谢峥拉至楼外,避开熟悉的那些匠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梳子是随便送的吗?
一个男子送女子梳子,便意味着想要与她定下终身,结为夫妻。
谢峥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你……”
崔湄睁圆了双眼,抿了抿唇。
她脑子转地飞快。
他从头至尾也不承认那些食盒是他送来的,而她也每日只说是她自己为他订的。
如今她空口无凭,想要拆穿是他故意借此送自己东西,多冒昧啊。
说不定还会被他倒打一耙。
说是她自己自作多情,拿自己的物件,脑补是他送的。
她可太了解他了。
她干脆破罐破摔道:“谢峥,你就和我说实话罢,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呢?”
谢峥被她堵在街边墙角,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很想答“是”。
她向他献了这么久的殷勤,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等等,究竟是她按捺不住,还是她在借此试探他呢?
她惯会勾人的。
随便做些什么,便足以令他脸红心跳。
他若是回答喜欢,她是不是会就此与他划清界限,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她?
想了许久,他谨慎道:“你……你是想听喜欢,还是不喜欢?”
崔湄诧异地看他一眼。
真是一个令人不解的回答。
“我想听见什么,和你心里怎么想,有关系吗?”
“怎会没有呢?”他神色平静地望着她,“你是大当家。”
“你想我喜欢你,我就说喜欢,你不想我喜欢你,我就说不喜欢。”
崔湄更为不解。
他真的只把她当大当家吗?
讨她欢心,也只是为了和她合伙?
竟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她想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个情感专家商讨一番。
她下午特抽了段时间,向白府递了拜帖,把近日发生的事情同白允棠讲了一遭后,白允棠认真道:“这有什么难的?你直接去问,定问不出什么,你不若去试探一番。”
“这要怎么试啊?”她蹙了蹙眉。
“人的心思只会流露在不经意之间,你懂吧。”白允棠故作高深道,“你可以试着在他面前掉出些什么贴身的物件,看他是否会私藏。”
“若是私藏,定是对你有意,若是不藏,那就是对你没意思。”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崔湄认真想了想:“言之有理。”
说话间,回了府的白玉楼路过院内的凉亭,见正是令他同僚魂牵梦萦的崔湄,便特地绕了过来。
“是崔家小妹啊,真是许久未见你来我们府上了。”
“近日可好啊?可有再觅得如意郎君?”
他笑眯眯地帮谢无虞打探着,心想如果她还念着他的话,他是不是还能帮着撮合撮合。
白允棠的嘴总是快她一步,崔湄的“没有”还未说出口,她便道:“有啊,近日谢侯爷可天天向她献殷勤呢!这不她很困扰,这才来找我———”
话没说完,便被崔湄起身堵住了嘴。
白允棠在她手下“唔唔唔”地叫着,崔湄同白玉楼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来。
“没有的事。”
白玉楼没有尽信,亦没有全然不信,他在脑中思索了一番近日谢峤的狼狈。
能让他这般受挫之人,满长安也找不出多少个来。
小棠这人虽t不靠谱,但她口中的谢侯确是其一。
再一想,他是谢无虞的弟弟。
所以,好友那般痛苦纠结,便显得更为合理——
他定不愿意兄弟阋墙,故而决心放手相让。
但他白玉楼也是堂堂君子,不能因为想要帮着好友,就去强拆旁人的姻缘呐。
行事之前,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崔小姐,你觉得谢侯他怎么样?”
“他……”崔湄欲言又止,思索半晌,只得老实道,“他是个好人。”
好,她说他是好人。
至今未成婚的白玉楼想,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她都说他是个好人了,那定是对他没有那个意思。
既然如此,他还与他兄长争什么?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
破镜重圆还是香。
再说了,他区区一介武人,不过是靠搏命而来的前程,怎会有他兄长见多识广,博学多才?
他得找个机会考考他,让他知难而退。
*
谢峥发现自崔湄从白府回来以后,便多了个丢三落四的习惯。
不是把身上的香袋掉在他面前,就是把头上的珠翠丢在他脚边。
今日更甚,与他商议完开张之日所邀宾客名单之后,把贴身的帕子都落在了桌上。
他只得一次又一次地还给她。
一如这次。
“崔小姐。”
崔湄刚做完最后的检查,踏出食肆,便听见有人唤自己。
她一擡眼,见谢峥长身玉立地候在月下,手中还捏着自己故意落在他桌上的锦帕。
不是吧不是吧?
他不会又要还给她吧?
他真的只喜欢嫂子,不喜欢她吗?
不知怎地,崔湄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原本尚可的心情登时不太美好,磨蹭到他身边,抿了抿唇,无赖道:“你怎么偷偷拿我帕子啊?”
谢峥生怕她误会他觊觎她,再与他生分,赶忙道:“不是,是你与我商议完后落在了桌上。”
她低低“哦”了一声,上前接过帕子,心里哽着口气出不来,又不吐不快,干脆若无其事问道:“谢峥,我就随便问问,你也就随便答答,除却你的嫂嫂,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谢峥:?
后面的那句话他能理解,可为什么要有前半句呢?
什么叫除却他的嫂嫂?
他其实很想说他喜欢的是她,可他怕冒犯,又不愿撒谎,更无法做详细的描述,于是只好顺着她方才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回答。
“我喜欢不喜欢我哥的。”
咦?
他是在委婉地表达他并不喜欢自己嫂嫂,从前他待自己好,是真的因为喜欢她吗?
“哦。”她佯装并不在意,擡手撩了撩自己的长发,“我真的是随便问问,你别当回事,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知道。我回家啦!”
不知怎地,她心中莫名舒畅了些许,哼着小调上了自家府上的马车。
她离开后,一颗珠子咕噜噜地滚到了谢峥足下。
他弯身拾起,见是颗红宝石磨成的耳坠,晶莹剔透,在月色下静静泛着流光。
他不由得想起了她害羞时泛起薄红的柔软耳垂。
她惯会勾人的。
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她这些时日总在他面前丢三落四,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方才刻意问起了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先前还对他献殷勤。
她究竟在暗示他什么?
他捏着那颗红宝石,自言自语道:“她是不是喜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