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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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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湄躺在床榻上,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心中越想越气。

她怎么就不自重了!

说起来,她第一回成婚,落得如此下场,还不都是他们两人的错处!

她心中有憾,想要弥补一场完美的婚礼,怎么就是她不自重了!

还未过门呢,他就这样待她。

那要是成婚以后还了得?

该不会不让她上桌吃饭了罢!

崔湄抿住唇,一时有些泄气。

要不不嫁了罢。

男人多得是,她大可不必要在谢家这一棵树上吊死。

她到底哪里不自重了?!

崔湄越想越气,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烙饼,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将将进入梦乡。

没睡多久,却又听见轻萝在耳边唤她:“小姐,小姐!”

她往日惯是这个点起床,梳洗一番往食肆去,可她几乎一整夜未睡,左右食肆如今蒸蒸日上,告假一日也无妨。

“不去了……”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同轻萝嘟嘟囔囔,“你让人去传个话,就说我病了,有什么事去找谢峥,他都回来了……也该让我歇歇。”

轻萝仍锲而不舍地推搡着她:“小姐,正是因谢侯爷现下就在府上提亲,老爷才让我来喊您过去。”

“过去个屁啊……”

她不耐蹙眉,迟钝的脑子这才接收到“提亲”二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提亲?”

崔湄陡然从床上坐起身来,眼下挂着两道浓重的乌青,却是精神抖擞。

轻萝点点头道:“是呢,提亲。小姐,你都没见是多大的阵仗,比您当时和离之后带回来的那些还要热闹,连堵了周遭三条街巷呢……”

崔湄心里一沉。

遭了,爹爹本就看中他,陡然见到这么重的礼,该不会满脸堆笑地一口答应吧?

她甚至能想象到爹爹日后劝说她的场景。

“不让你上主桌吃饭也没什么的,左右那么多房间,你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想吃什么吃什么,不也乐得自在吗……”

……这种日子不要啊!

她当即跳下床,不曾梳洗,便直直往前厅冲去。

轻萝被她这迅雷之势吓了一跳,目光触及床边摆着的鞋子,才慌忙跟了出去。

“小姐,你还没穿鞋呢!”

崔湄赤脚踏在后院通往前厅的鹅卵石路上。

呵,什么鞋不鞋的。

上桌吃饭事关她下半辈子的尊严,岂是一时半会儿的赤脚可以比拟的?

这都不重要。

前厅,谢峥恭恭敬敬地同崔尧行了个大礼。

崔尧坐在主位之上,望着绵延至府外,却又不知尽头在何处的小紫檀木礼箱,每一只之上还都系了红绸绾成的大花,一时有些不解。

“哈哈,贤侄客气了,虽然快至年节,但也不必如此铺张……”

“伯父误会了,年节的贺礼我自会另行送来,今次送的,是提亲之礼。”

“哦,原是我误会了,其实你常来看我便好,何须拘泥在——”崔尧抚了抚胡须,笑容凝在唇边,“等等……你说什么?提亲?”

崔尧在心中飞快地捋了一遍。

他一共就三个儿女。

潆儿在深宫之中已然得了诏书,正月十五便要册封为后。

湄儿虽已和离在家,却是他旧时的兄嫂,况且如今谢府蒸蒸日上,自有名门贵女争先恐后地想要嫁进去,何苦要来求娶二嫁的湄儿。

他虽惋惜过湄儿不曾看上谢无羁,但两人如今终究已无缘分。

那么只剩下了澜儿孤身一人,未曾有过婚配。

长安城里不少人传过无羁他其实是个断袖。

且崔尧驻军几十年,军中皆是儿郎,也着实见过有那么些许与众不同的……

他没有那般老土。

从前崔尧觉得情之一字,最是难言,事不关己,还是莫要多嘴的好。

可这事儿落在他自己儿子的身上……

他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崔尧直直凝着谢峥,良久,问道:“……澜儿他知晓此事吗?”

谢峥微微一愣:“我还尚未知会湄儿的兄长。”

这么说……湄儿是知道的?

也是,他俩整日出双入对。

湄儿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同他讲一声,好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这下好了,他一大把年纪,还要受如此冲击。

“……无羁啊,你有没有想过……若澜儿接受不了,你该如何下得来台?”他苦口婆心劝慰道。

虽然谢峥不知为何这件事一定要让崔澜知晓,但伯父如此说了,他便去知会一声。

他抱了抱拳:“我这就去找湄儿兄长,告知他我欲娶湄儿为妻。”

“哎,这便对嘛……”崔尧感慨孺子可教,忽然反应过来,“你说谁?你要娶谁?”

崔尧声如洪钟,一声盖过一声:“你要娶的人是湄儿?”

“她她她……可是你旧时的嫂嫂!”

崔尧天然觉得自己女儿不会有任何错处。

“你如今求娶她,不知会被多少人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说你曾经觊觎兄嫂……说不定连他们和离的缘故,都会编排成因为你!”

谢峥目光仍是坚定:“伯父,我不怕这些。众t人唇枪舌剑尽数压向我便是,不伤她便好。”

“伯父,我心悦湄儿,毕生所愿,便是娶她为妻。”

“还望您成全。”

“唉……”

崔尧望着眼前执着的少年,深深叹了口气。

崔府的园子颇大,崔湄方才匆匆赶到。

刚转过回廊,便听见谢峥最后这句话,足下一顿,心不禁软了软,生出些甜蜜来。

可转念一想,昨夜他神色羞恼,言她不知自重的模样,一时气上心头,赶忙闯进正厅之中。

“爹,我不嫁!”

两人的目光悉数凝在她身上。

她长发凌乱,寝衣不整,一双玉白赤脚虚虚掩在裙下,圆润小巧的脚趾之上且染着红色的丹蔻,分明是一副掀了被子便跑来正厅的模样

崔尧简直没眼看她,撇过头去:“你……胡闹!不成体统!哪有穿成这样来见客的!”

她侧目望向谢峥,见他正凝眉望着自己的脚,赶忙往裙底缩了缩,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继而不卑不亢望着爹爹道:“我如今还不能嫁给他。”

可他到底是她尚还喜欢的男子。

……还帮过她许多许多。

听见这话,定是难过的要命吧。

崔湄觉得这般直白属实会有些伤人,于是悄悄擡起眼来打量他,企图从他神情里看到一丝哀伤。

却见他恰也在看她,还冲她弯了弯唇。

……好生诡异啊。

他还笑,他该不会是被她气傻了罢。

崔尧转过头来,望着她,直白问道:“既然你来都来了,那咱们今日干脆就把话说清楚,你告诉爹,你对无羁究竟是否有意?”

谢峥心想,他算是知晓她这般直言不讳,究竟是随了谁。

崔湄张了张口:“我……”

“可能有意吧……”

她说着,赤脚踩在正厅的波斯绒毯上,蜷了蜷脚趾。

她太了解爹爹的性子了,刚正不阿,非黑即白。

如若她否认,今后八成都不会让她再见谢峤。

“什么叫可能!”崔尧严肃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若不喜欢,就莫要耽误人家,你若喜欢,也别模棱两可地吊着人家。”

谢峥并不质疑她的心意,忙插话道:“伯父,不妨事,她没有待我模棱两可,湄儿今次处理得其实很聪明。”

“聪明?”崔尧冷哼一声,但并未带着火气,语气却渐至宠溺,“她被家中娇纵着长大,一向直来直去,哪有什么圆滑转圜的心思,聪明何在?你别宠坏了她。”

谢峥沉吟道:“伯父,实不相瞒,今日我来提亲,其实本就抱着一颗被拒之心。”

“你……这是为何?”崔尧凝眉。

崔湄愣了一愣,看向谢峥。

他的意思是……他并没有真的想娶她吗?

不想娶拉倒,反正她也没有很想嫁。

她咬了咬唇,虽衣冠不整,却仍落落大方地站着,脊背挺得很直。

但实际上她在强忍着没让眼睛里的小珍珠掉下来。

而谢峥始终观察着她。

他亲眼看着她的小脸垮了垮,眼中憋出一汪潋滟水雾。

他走至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温声解释道:“正如您所言,她……曾是我旧时的嫂嫂,若这般轻易就嫁了我,日后定会有流言蜚语。”

“所以我必须分外铺张,这才能让尽可能多的人知晓,我有求娶之心。”

“而崔府,必须态度强硬地拒绝。”

“如此,才能让世人知晓,是我对她起了心念,觊觎她许久,而不是她曾与我暗渡陈仓。”

“您不必担心,今日只是一个开端,此后我会日日携礼前来,向崔府提亲。”

“谢峥此生,只求娶崔湄一人为妻。”

金声玉振,掷地无悔。

崔湄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当即愣在了原地。

她抿住唇,不由看向了身旁的谢峥。

他的脸上依然是素日里淡漠的模样,喜悦,悲哀,尽数没有,可那双一贯深邃的眼瞳却给了她莫大的安心。

她忽然觉得她的喜欢十分浅薄,只是想与喜欢的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而已。

至于何为快乐,如何快乐,她其实没有想太多。

可不知为何,直到此刻,她的脑海中竟具象地勾勒出她同眼前人朝夕相处的每一天。

或许是因为他早已不动声色地筹划了两人的余生,然后着了七彩颜色,铺就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怎地,她再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任由它们大颗大颗地从微红的眼尾落下来。

谢峥听见抽噎,侧目怜惜地凝着她,颇为熟练地捧起她的脸。

稍带薄茧的指腹落在她泛着乌青的眼下,轻轻撚去她的泪,想着,她昨夜定是觉得得偿所愿,太过激动,于是一晚上没有休息好。

唉,她倒也不必如此。

今后她难眠的日子还多着呢。

谢峥声音放得极轻,似是诱哄:“湄儿,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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