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药(2/2)
“不过想来他们也是不敢的,纵然爹爹现在一身轻松,可阿姊已位至中宫,阿兄亦有大好前程,你断不会受人欺负。”
提起谢峥,她脸红了红道:“没有人欺负我,他们都待我很好。”
“那你大半夜的托食肆里那人给我带话做什么?”崔潆有些狐疑,“还让我帮你请好太医。”
崔潆为掌朝外诸事,便思虑着散布些眼线,除却花楼酒肆,食坊玉器亦不能放过,偏生小妹的食肆因着花样新鲜,颇招长安权贵青睐,便安排了个精明能干的人,一面帮她稳场子,一面方便两人联络消息。
说话间,她闻到了小妹身上沾染着的一缕药香。
“你在服药?”她狐疑道,“你才初成婚,怎么就服用这样的药?”
“什么样的药?”
崔湄愣了一瞬,心中有些惴惴。
她才没有服药。
若是她身上带着的药香,便是今晨托轻萝捡回来的那包。
看阿姊的神情,便知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道真的如母亲所说吗?
“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
她的心倏然提起,见阿姊红唇微启,吐出四个字来,“避孕之药。”
避孕?
崔湄眉心微凝。
她什么都想过,却没想到会是避孕的药物。
“说来讽刺。湄儿,你还记得当初提前一个多月送入家中的那道入宫圣旨吗?”
“……记得。”
她还记得在她们都未曾及笄之时,阿姊便已经做好了入宫的打算。
阿姊那时笑得温婉:“湄儿,我是注定要嫁与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的。”
彼时,她不知道阿姊这话中有几分真情与期许,但是如今想想后事,却只剩叹惋。
“随着那道旨意一同送入府中的,便是这副药。陛下只说见我体虚,命我补身。”
提起旧事,崔潆的眸中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
“此药并不损人身体康健,所用药材看起来只是寻常的温补药物,若是医术不精,便不会察觉其中关窍。”
“但仅仅凭借其用量配比的差别,就会让药性生出变化,需长久服用,才能保持药效,至少要提前一个月才可,日后若是停药,也需一月,便可自然而然地恢复健康。”
“所以……阿姊是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这是避孕药物的吗?”
她瞥向崔潆已然隆起的小腹。
细细算来,她已经入宫多年。
按照她昔日荣宠,又怎么会毫无所出?
看来,是先皇早就忌惮了崔家,故而不愿她诞育龙裔,才用了这样的法子。
“嗯。”
崔潆颔首应道,眸中并无恨意,只余千帆过尽的淡然。
“你也知道,我孤身在宫中,其实很希望有一个孩子为伴。可他好生狠毒啊,竟在我入宫之前,就暗中断了我的念想……若非一次家宴之上,当今陛下,也就是昔日宜王,见我感怀,好心暗示,只怕我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你说,阿姊怎能容他继续做我的枕边人?又怎能容家中有一如此之大的隐患?”说罢,她摇头苦笑,“本以为过去这样久……谁知这药的味道,竟还是如此难忘。”
“……阿姊,你说,这个世上会不会有人因为太过爱你,故而……舍不得让你忍受生育之苦?”她试探问道。
崔潆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湄儿,麻烦你不要做一个自欺欺人的恋爱脑。”
“若他真的爱你,也该询问你的意愿,与你共同做下这个决定。而不是瞒着不说,独自剥夺你成为母亲的权力,让你在这里反复猜测。”
“爱本就是世上最难遮掩的情感,猜测得来的结果,又有何种意义?”
“湄儿,你同阿姊说实话,是他家中有人要你吃这个吗?”
阿姊擡眸问她,眸中带出一丝崔湄不曾见过的狠厉。
“不是,没有……”
正因无人让她服用,她才不解。
这药是谢峥自己服食的。
他吃来做什么?
正如阿姊所言,爱本就是世上最难遮掩的情感,纵然捂住嘴巴,缄口不言,也难免从注视着彼此的眼睛,亦或是彼此付出的行动里彰显。
她能感受到t谢峥对她的爱护不曾掺假,也不愿随便猜忌他们的情感。
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阿姊,那若是男子偷偷服食,你觉得是为什么?”她疑惑道。
又怕崔潆看出什么找谢家的麻烦,补充道:“哦,是我有一个朋友在偷偷服食,所以我来问问。”
崔潆凝着她,神色复杂:“……那你这个朋友,肯定不愿做他夫人腹中孩儿的生身父亲。”
是这个理,可是她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崔潆见她仍是困惑,问道:“那你……哦不,你这个朋友,他的夫人,可愿意做一个母亲?”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们才刚成婚,并没有想那般长远。”
崔潆了然:“那我觉得……你可以劝说你朋友他们夫妻二人好生沟通一番。”
后来,她自太医处亦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许惆怅。
真没想到他吃的药并非是为了治不举。
他果然如她所想,很举。
可在他们成婚的第二日,她便得知他居然不想和她有一个共同的小宝宝。
虽然她也不曾想过这件事情,可如今陡然把它翻在了明面上,她就不得不去斟酌。
他为什么不想呢?
*
谢峥回来的时候,见她正赤着脚,双手抱膝,垂头丧气地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他心中蓦地一紧,大踏步迈至她身前:“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兄长?”
她摇了摇头,视线落至面前的黑靴上,而后缓缓擡起头来,泫然欲泣地望着他。
“谢峥,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哇?”
这是她想了半日,能得出来的最合理的答案。
诚然,谢峥是喜欢她的,他身边也不曾出现过旁的红颜知己,他们那方面的生活也很和谐。
所以,他偷偷服避孕药物,不会是为了旁的女子守住自己清白。
况且她就是一个无忧无虑且有几分聪慧的女娘,没什么了不起的野心和谋略,只想开开心心过每一天。
对他而言,她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大可不必如此委曲求全。
既不为情,也不为利,那只剩这唯一的可能——
他在外面有一个意外得来的孩子,还未来得及告诉她,想着待他们熟络些,再行坦白。
或是因为酒后作乱,或是因为什么旁的……
总之,他不喜欢那个女子,所以他才着急娶她做正妻。
男子无妻生子,会被世人戳脊梁骨的。
但他又怕日后她生下孩子之后,不肯接纳那个野孩子,让他孤身流落在外。
故而只好瞒着她,偷偷服用避孕的药物。
如此一想,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谢峥闻言,眼前一黑,好容易稳住身形,神色复杂地垂眸看着她。
他不明白,为何他只是一个白天未陪在她身边,她的脑子里就会冒出这般荒诞的想法。
“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恶毒,你可以直接领着他来见我。”她擡手抹了抹眼尾的湿润。
他蹲下来,仰望着她。
“我没有什么私生子,我只有你一个夫人。”
“那……那你有几个外室?或是几段露水情缘?”她咬了咬唇,“或者说,你娶了我,日后是想纳几房小妾?”
“……我不喜欢心眼多又麻烦的人,如果你非要纳妾的话,可不可以纳点性子单纯活泼的?可以一同与我打叶子牌。”她嗫嚅道。
谢峥眸色渐沉。
这才成婚两日,她居然想要他纳妾陪她打叶子牌?
她从前以为他是兄长的时候,怎么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还是说,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纵横情场的浪荡子。
她嫁与他,只是委屈求全。
“你为什么这样问,我看起来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吗?”他冷下脸色。
“……你不像吗?”她可怜巴巴道。
她觉得他懂的挺多的。
他绷着唇角,寒若冰霜。
他像个屁。
他不过也是空有理论,哪回不是生怕弄疼了她,珍之重之。
她自己害羞,常常不敢看。
她若大胆些,便能看见自己光找对姿势都得付出不少心力,才不至于让她平白受男子的笨拙之苦。
他天资聪颖,悟性又高,非得同那些只顾自己发泄的男人一般,她才会觉得他洁身自好吗?
见面前男子鲜少动了气,她赶忙补救道:“对不起,扯远了,我不该探讨你的旧日私情……毕竟那时候我们还不熟。我就是想说,我既然嫁与了你,便希望你我之间该坦诚一些。”
“崔小姐。”他的声线宛若碎冰,“烦劳你给我听清楚。”
“我从小到大,除你之外,没有喜欢过旁的女子,也没有同别的女子亲密过,更不会同旁人有私生子。”
“当然,男子也没有,我不是断袖。”
“哦……”她小声应道。
猜测又被推翻了。
她实在想不出新的原因,只好直接问他:“既然你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偷服避孕药物?你不想同我有个小宝宝吗?”
男子目光微凝。
……她怎么发现了?
她是因为这件事情多想的么?
他语气稍稍缓和,依然保持着仰望她的姿势:“……湄儿,你与我说过你娘亲的事。你说你很想念她,若不是诞育了你,她也不会离去的这样早。”
“难道……你就不怕诞育孩子,想同我诞育孩子吗?”
崔湄怔住。
她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缘由。
“我……”她艰涩开口,却发觉她答不上来。
她没有经历过生孩子这样的大事。
可她每每想起阿娘,心中总会涌起愧疚。
她有时候会想,如若没有诞下她,阿娘或许就不会死。
“可是我怕。”他没有等她的答案,径直道,“我很怕失去你。”
月光似给他披了一袭凉薄的纱,纤长羽睫垂遮住他的眼瞳。
她坐在秋千上,觉得他莫名生出了一种破碎感。
透过眼前人,她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爹爹在家中,会不会也同阿娘说过同样的话?
她或许……并没有被人期许着降世。
眼眶有些酸涩,她极力不想哭,但几乎要被酸意填满。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谢峥,你说爹爹会不会也同阿娘说过这样的话啊。”
说着,她把身子缩得更紧了些。
“你说,爹爹他有没有怨恨过我?想着……若不是为了生下我,阿娘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