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乐:混蛋(2/2)
骤然被小孩子如此天真无邪地戳破心事,他一时有些无地自容。
周玉婉冷哼一声:“你既然心中清楚,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因为你污蔑我阿娘,你说她是狐媚子。”
“呵,她都这般了,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她板起一张小脸,“何为狐媚子,若旁人直言相告,却还要不顾人家的心上人,强行贴上去,这才是狐媚子。”
“我阿娘又不是这样的人!”
“她只是生得好看,性情又好,聪明良善,耐心体贴,人人都喜欢她也很正常啊!”
“我看你就是妒忌我阿娘!”小栀的眉头皱得愈发深,“这么说来,我觉得表姑姑你……倒是更像狐媚子。”
“还是一个不知投其所好的笨蛋狐媚子。”
“难怪伯伯不喜欢你。”
*
这边,崔湄与谢峥相携回府,便听门前小厮慌张道:“少夫人,小小姐在大公子房里闹起来了!”
谢峥闻言并未当一回事:“是她不愿读书吗?”
“不是。”小厮头摇得好似拨浪鼓,“她是在和表姑娘吵架。”
周玉婉?
崔湄眉心微蹙。
她们俩是如何吵起来的?
“为着什么?”她匆忙问道。
“好似是……为着您。”
崔湄心中自是清楚她和周玉婉因为谢峤而生的过节,可如今她早已同谢峤撇清关系,她们两人也相安无事许久,怎么小栀会和她起了争执?
该不会是周玉婉见谢峤陪着小栀,还以为他对自己余情未了,这才闹了起来。
她担忧地看向谢峥:“她一个三岁小孩,会不会受了大委屈?”
他牵着她的手握紧些许:“没事,咱们现在就过去瞧瞧,定不会让旁人欺负小栀。”
崔湄与谢峥匆匆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周玉婉一个人蹲在门框边上,伏膝呜呜地哭。
小栀则一身鹅黄衣裙,站在她身边,面上颇有几分无奈。
她叉着腰,站在她身前,怒其不争道:“你哭又有什么用,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做的这些都很没用吗?”
周玉婉自膝弯里擡头,满脸沾泪道:“你个小破孩,才丁点儿大,你懂什么?”
小栀脆生生道:“我是有很多不懂,可是我也知道,你对伯伯做的那些事情,家中的女使婆子也都能做,他又不差人侍候。”
“你就算想狐媚他,你送些吃的穿的又有什么用,他这么大人了,难道饿了不知吃饭,冷了不知添衣吗?”
“你看,连我都知道伯伯喜欢看书,你若真喜欢他,你就去多看文史策论,与他谈天说地,万一你俩观念一样,他是不是自会觉得你们一见如故?”
“他还绘得一手好丹青,你就算不会丹青,能在绣艺上栩栩如生,不也算是与之共通吗?”
说罢,她大大咧咧地与之一同坐在门槛上,费力地去搂周玉婉的肩,“表姑姑,其实狐媚一个人也很累的。”
“你若想自在些,你就不该喜欢他。”
“你若喜欢做饭,就该找个热爱美食之人,你做出来的东西,他便能品评,两厢合适,那该多好啊。”
周玉婉的眼光一时有些怔然。
说了半晌,小栀瞥了谢峤一眼,自言自语嘀咕道:“不过,我觉得伯伯也蛮爱做饭的,就是做来做去都是这个样子,也无甚进步……”
谢峤听着小栀的话,一时竟自觉汗流浃背。
他一面瞧不上周玉婉待自己的殷勤,一面却又做着与她一般无二的事。
他总是在自以为地对崔湄好,故而默默学了做菜,默默为她备下一餐又一餐。
但这些并不能触动到自小锦衣玉食的崔湄,正如周玉婉也无法打动他一般。
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执念付出和自我感动罢了。
真正合适她的人,从来都是弟弟。
他懂她娇纵放肆之下的纯良柔善,也懂她不囿于传统礼教之下的古灵精怪。
其实事到如今,他只余遗憾,没有不甘,所以才想力所能及地弥补一些事情。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唯独没有想到两件事。
这两件事还都与崔湄有关。
他没有想到,他心中思慕的女子,曾经就在他身边。
他也没有想到,他本是要用替婚骗一个姑娘,却在这场骗局里,输了个彻底。
或许有一天,他连遗憾也不会再有,那时,他终会忘掉她。
无爱,亦无恨。
那时,他也许可以找到一个将他放在心底,珍之重之的人。
他也会这样待她,然后能与弟弟弟妹一样,过上神仙眷侣的人生,再有一个小栀般聪慧可爱的孩子。
隐匿在廊下未曾拐出来的崔湄只赶上听了小栀慷慨激昂的后半段发言。
她望向一旁的谢峥,先前心中的担忧早已散了个干净。
她现在产生了一个新的忧虑。
“谢峥,你说咱们的小栀……真的只有三岁吗?”
谢峥沉吟片刻,认真道:“其实我觉得她只有三个月,或者三百岁。”
“……你吹风吹发烧了?”
崔湄疑惑看向他,试图踮脚用手背去探他的体温。
他不厌其烦地把她的手捉下来。
“小栀只有三个月,是因为我对你的爱始终留在新婚燕尔,最为浓情蜜意之时,至于她三百岁……是我觉得,我会这样爱你,很多很多年。”
崔湄站在廊下,顶着一张大红脸,试图把手抽回来:“……你好肉麻啊。”
谢峥淡淡道:“那就说些不肉麻的罢。”
“看小栀如今这个模样,我就不担心她长大以后随意追求旁人,最后反被人骗,自己一边生着窝囊气,一边还得绞尽脑汁智取和离书。”
崔湄垮下一张小脸:“……你好讨厌啊。”
谢峥面上很是从容不迫,干脆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左右没人说得过她,咱们就别管她了。”
“咱们不妨去做一些肉麻之事。”
“一般这个时候,你也会欲拒还迎地说讨厌。”
*
没成想,跟着谢峥学习射箭的崔湄反倒染了风寒。
起因是他抱着她去沐浴,吻她时却发现她的体温较平日里更烫些。
唤了大夫来诊脉,又喂她吃了药后,谢峥这才给她掖了掖被角。
“折腾一日了,你快些睡吧。”
她窝在被子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难道染了风寒就不可以了吗?”
“……不可以。”他无奈道。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吻她,致使她动了情。
看她如今这个模样,他还是换间房睡较为稳妥。
见他起身要走,崔湄赶忙拉住他的衣角。
“你得留下来陪我,不然我半夜渴了怎么办?你忍心要一个娇柔的病人自己摸索下床,踉踉跄跄地倒水,然后晕在桌边吗?”
夸张地令人发笑。
他憋住笑意,俯身看着她:“你方才不是还嫌我讨厌吗?”
“我什么时候说……”她骤然想起两人在廊下时的对白,翻了个身道,“确实很讨厌,你赶快走,走得远远的。”
他轻笑一声,侧卧在她身边,隔着被子拥住她。
“我这样陪着你,你快睡吧。”
没想到,翌日她起床的时候,小栀也因昨夜陪周玉婉吹了太久的风,一同染了风寒。
“阿娘,感情真的好复杂。”
年仅三岁的小栀第一次因感情一事遭遇如此创伤。
虽然不是她自己的。
“确实很复杂。”崔湄附和道。
一大一小两个病人卧在湖边的亭中晒太阳,时不时再从石桌上的小碗里扔些鱼食喂鱼。
不一会儿,谢峥提着药壶而来,分别倒了两碗药汤。
一碗稍少的孤零零搁在石桌上,他手中端着稍满的那碗,递去崔湄手中。
“该吃药了。”他温声道。
轮到同小栀说话时,便是寻常的淡漠声线:“小栀也是,给你放桌子上了,自己把它喝掉。”
小栀不满嚷嚷:“别的府上小孩都没有自己吃药的,我要大人喂!”
崔湄擡手接过药碗,轻轻推了推他:“你去喂喂她。”
谢峥锁眉,耐下性子转身,端着药碗坐在小栀面前,盛起一勺随便吹了吹,冷着脸道:“张嘴。”
崔湄闻着碗里浓重的酸苦,不禁蹙了蹙眉,回身见谢峥背对着她,蹑手蹑脚起身,左手药碗,右手鱼食,走去了亭子边缘。
碗口微斜。
她小心看向他,见他仍在喂小栀,并未回头看她,心头稍松了口气。
谁料他冷不丁道:“你在做什么?”
“喂鱼。”
她面不改色地把药和鱼食一同倒了下去。
谢峥喂完小栀,见她已然又回到了躺椅上,石桌上搁着空了的鱼食。
“你的药呢?”
她把捧在手中的碗得意地扬了扬。
“这儿呢,我都喝完了,是不是很厉害?”
“是吗?”他面不改色,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看湖面晕开与药一般无二的深色,“鱼食是白的,那是什么颜色来着?”
被他拆穿,她颓丧地撇了撇嘴。
“就是一个小小风寒,没有必要喝这样的苦药罢?我多喝点水就好了。”
他无奈摇了摇头,搁下已经被小栀喝尽了的空碗,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盒蜂蜜糖。
他重新倒了碗药,走至她身边。
“一起吃会好点吗?”
修长的指尖捏着酥糖,递至她的唇边。
“咳咳……爹爹,请问有糖为什么不给我吃呢?”
她飞快地瞥了眼一旁目瞪口呆且扼着喉咙,尚未从余苦里挣脱出来的小栀,耳尖微红,垂首道:“肯,肯定会好点。”
他笑了笑,把糖喂进她唇瓣中,指尖划过再熟悉不过的温软。
而后他端起碗,柔声道:“凉得差不多了,你一口气喝掉,没她那般一勺一勺喂的苦。”
小栀两眼一黑,双腿一蹬,绝望地仰面躺在椅上。
爹爹真是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