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乐:终篇(2/2)
有点莫名其妙。
但她知道,太过绝对的话,往往都是口是心非。
伯伯依旧没有娶亲。
连舅舅都娶了新妇,是一个小官家的小姐,性情温柔可爱,十分爱笑。
娘亲笑话舅舅旧日里宣称要娶个账房先生,如今却什么都不给舅母做,独自大包大揽。
舅舅恼火道:“你夫君不也对你这般?”
后来,祖母祖父为着伯伯急了一段日子,也带着他赴了几场宴席,最终仍是无果。
不知伯伯是如何劝慰他们的,自一夜他从祖父院中出来,祖父祖母便干脆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过他们的快活日子。
再后来,她自爹爹书房中翻到了宝贝。
她真不知道那些枯燥无味的书里为何会夹杂着这么有趣的故事,她欲罢不能,点着蜡烛窝在房中看了一个通宵,浑然忘了爹爹布下的功课,还被阿娘发现她整晚睡在了桌子上。
她扯着阿娘的衣角装可怜:“阿娘,你别告诉爹爹,他知道我看闲书误事,定会没收了的!”
阿娘眼神一亮:“闲书?什么闲书?”
还未等她自宕机中回过神来,阿娘即刻又板下脸:“谢宴知,今次本就是你不对,不必等你爹爹没收了,我先给你没收掉。”
旋即她一摊手:“拿来。”
小栀没法子,只好委委屈屈地把话本递了出去。
娘亲随意翻了几下,小声惊呼:“好家伙,连我都不曾看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买的,八成是想用来讨好我……”
崔湄说着,后知后觉女儿还在面前,便清了清嗓子道:“趁他还未回府,你赶快把功课补救补救,等我看完……不是,等你乖乖表现几日娘再还给你,否则落入你爹爹手里,你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谢宴知望着书案上摊着的课业,心中惦念着话本中的兄妹文学,又知娘亲的话确然在理,只好恹恹道:“好吧。”
之后,她果然乖乖当了几日挑不出错处的大家闺秀,而娘亲也说话算话,趁爹爹不在府上之时,把那话本偷偷送还给了她。
只是她翻开后续,正为里面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感动不已时,却发现原本崭新的书页上多了些许细微的褶皱。
她放在烛火之下细细看去,最终判断是水渍干了之后的痕迹。
像是眼泪。
*
谢峥这些日子颇有些不满。
不知何时,小栀竟开始缠着他俩再要一个孩子,提出的要求也很是莫名其妙,不要弟弟,不要妹妹,甚至都不要小猫小狗小兔子。
她想要一个哥哥。
别说他常年服药,不愿湄儿再受生育的苦楚,就算他是个不知心疼夫人的男子,他们也没法给她生出一个哥哥来。
一日,他忍无可忍,把谢宴知喊进书房,郑重其事道:“我和你阿娘并不能给你生一个哥哥,最多也只会给你生弟弟或是妹妹,当然,你连弟妹也不要想,因为你母亲怀胎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
她一双大眼睛眨啊眨,颇为天真地问道:“怀胎?什么是怀胎?”
“怀胎就是把你变成最小的时候,然后塞回你阿娘的肚子里呆上十个月。”
他言简意赅地总结。
“谢宴知,你知道你最小的时候有多大吗?”
爹爹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幅画卷,展开只见上面留着一双手印和脚印。
“这是你刚出生的时候留下的,那时候的你大抵有……”他比划出一个果盘大小,“这么大。”
她心中猛地一惊。
“这么大?”
阿娘的腰肢很纤细,她不敢想象她这么大的小孩要怎么在那样纤细的地方窝上十个月。
她以前的脸皮也太厚了吧?
简直和日日都要和她抢阿娘的爹爹一样厚。
她有些内疚,旋即颇为怜悯地看向谢峥。
“爹爹,我知道你为什么从我很小的时候便妒忌我贴贴娘亲了。”
“应当的。”
“一个家里不该出现两个厚脸皮。”
否则娘亲该多累啊。
还是她比爹爹懂事,明白何为放手,何为成全。
谢峥:“……”
他垂下眼,看向小女孩圆润白嫩的面庞,见她神采奕奕地踮脚凑过来,好奇问道:“不过爹爹,人要怎么怀胎啊?”
谢峥:“……”
关于这一项,他很难向女儿亲口解释。
他眼底有些恼意,几次张口闭口,终于憋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多和你母亲睡觉就行。”
她小脸一板道:“你胡说,我和阿娘睡了这么多次,我们也没有怀胎。”
“……只有男女之间才可以。”
她歪了歪头,认真问道:“那爹爹是男子,阿娘是女子,小栀已经八岁了,怎么八年以来,爹爹日日都与娘亲睡觉,都没有再怀胎啊?是不是阿娘不能再怀小宝宝了?”
谢峥断然不许旁人诋毁崔湄,就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他严声道:“不许胡说,你娘亲身体很好。”
小栀若有所思:“哦……那就是爹爹不行。”
谢峥:“……”
“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不能让阿娘怀胎的话,阿娘身体好,阿娘可以让你怀胎呀?”她眨了眨眼睛道,“那爹爹可以给我生一个东西嘛?弟弟妹妹都可以。”
谢峥:“……”
他阖了阖眼,最终轻轻吐出一口气,平静道:“行。”
“好呀!”小栀拍了拍手,“爹爹真好。”
谢峥唇角噙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眸底却无波无澜。
“我现在就能给你生一个东西出来。”
她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期盼道:“生个什么?”
话音刚落,她便被他单手拎了起来,丢垃圾般地丢出了书房。
他把她拎至廊下,放好,站稳。
“生一个气。”他嫌弃道。
“你在这儿站上一个时辰,好生让风净一净你莫名其妙的脑子。”
说罢,爹爹折返回书房,砰地阖了房门。
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真的真的很过分!
*
或许是上天见她可怜,摊上了这样一个混蛋的父亲,故而过了些时日,竟真的把一个哥哥送上了门。
那是一个斜阳傍晚,少年跟在伯伯身后,是大约十岁左右的年纪,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来。
他一袭干净布衣,柔软的墨发散落在肩背,一双琥珀般的眸子带着些许警惕,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
见小栀颇为兴奋地看过来,唇角绷直,微微压了下去,秀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是一张颇为俊美的面孔,却并无懦弱窝囊的气息。
他很清瘦,宽大的衣袍挂在身上,稍显体不胜衣。
“小栀,过来。”伯伯远远看见她,冲她招了招手。
她打量着那个男孩,哒哒地跑过去,小声问道:“伯伯,这是你流浪在外的私生子吗?”
他生得这样好看,一看就该是她的亲人。
经历多年风风雨雨,才得以觅回府上,真是不容易。
谢峤闻言,眼前一黑。
他定了定神,道:“什么私生子,你不要胡说八道。他是我一个外放故友的儿子。今后他就在咱们家中住下了。”
如今朝野内外因陛下多年无子而忧心,陛下主张立中宫所出的皇女瑛瑛为皇储,而一众顽固思想的老臣则主张自宗室过继男子。
他的这位故友,便是因不愿去宗室封地里迎接可为皇储的继承人,反遭保守一党陷害,在暴雨决堤治洪时不知被谁推下河岸,丢了性命。
谢峤怕对方斩草除根,安顿了这孩子的娘亲,把她送回家乡,又可怜她们孤儿寡母,为保孩子平安顺遂,这才带回了府上。
谢峤望着小栀黑溜溜的眼眸,沉吟道:“不过……你先前那个借口属实不错,倒是方便我帮他藏匿身份,你只消记得,他是你的哥哥,姓谢,名彧行。”
“欲行千里目的欲行吗?”她歪着头问。
少年微微蹙起眉头,开口说了见到她之后的第一句话:“彣彣彧彧的彧,景行行止的行。”
他的声音很淡,还带着些许久不曾开口说过话的哑。
然而这对八岁的谢宴知来讲仍有些晦涩,她只能听懂景行行止。
但她知道,这个哥哥声音很是好听。
她绽开一个笑容,走去他身前,颇为熟络地牵起他的手:“名字不重要,以后你就是我的哥哥啦!”
对着这样漂亮明媚的小女孩,自己又是在寄人篱下,少年很难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且他在路上便听谢叔叔说起过家中有一个众星捧月的小小姐,让他不要惹着她。
所以他没有拒绝她的“哥哥”,只是轻声纠正道:“名字很重要,它会提醒我,让我莫要忘记我是谁。”
“小栀妹妹。”
*
十年后,也是这样一个傍晚。
红日西斜,自天边扯出大片灿金晚霞,美得好似泼墨挥洒的画。
霞光里,少女的身影逐渐清晰。
黑缎般的乌发仅配了一根素白的簪,单看色泽,却是上好的玉,出水芙蓉般清丽的面庞上生着一双奕奕有神的墨色眼瞳,第一眼看,只觉懵懂天真。
她见了他,绽出颊边一双梨涡,快步走过来。
“今日咱们与瑛瑛终于铲尽了那一干人等,属实痛快!”
“数年前,他们便拦着不许瑛瑛承位,还为难你家人,前些年,又阻拦陛下改国策允许女子为官,不许我这样的女娘一展身手。”
“哼,如今还不是要栽在我们手里!也算为你家当年报仇啦!”
她说这话时得意一笑,夕阳落在她的侧脸,把她英挺的鼻梁晕得柔和起来,与原本娇俏地五官融为一团,如秋水,似云烟。
他缓步跟在她身侧,仰头看了眼云端的夕阳,笑意如玉,琥珀般的眸子里氤氲着岁月静好。
他温声提醒道:“小栀,如今你也该谨言慎行些,唤皇储为殿下,莫再一口一个乳名。”
少女眉心一拧,纯稚尽褪,乍现出几分英气:“就叫,就叫,瑛瑛,瑛瑛!”
“我不仅唤瑛瑛,我还要唤你哥哥!纵然知晓你心悦我,我也偏不叫你谢彧行。如若你有胆量,便与我以兄妹相称,携手同行。”
晚风轻拂,碎发微扬。
他十指不动声色地穿过少女的指缝,与之紧紧相扣。
“好,小栀妹妹,我们一同回家。”
(《娃娃乐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