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危险(2/2)
“你可以假装与我欢好,把他们蒙骗过去,他们总不好意思扰了旁人的花前月下吧。”
明纸糊着的房门口不知何时已来来回回徘徊着若干黑影,细细盘查着路过之人,看样子,他们早晚会一间房一间房地看过去。
她冲着那些黑影兴奋地扬了扬下巴。
“崔小姐,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谢峥眸色沉沉。
更何况连葵水都不懂的人,懂什么欢好。
他对她再清楚不过,如今的她只虚虚知道些词语,却并不理解它是怎么样的,又意味着什么。
从前,她几乎不曾亲身涉这般险境,纵然也遇到过不好的事情,但也不至于以命相搏。
不会扰人云雨之事的是君子。
如今那些人,可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他们本就游走在刀尖之上,莫说扰人搂搂抱抱,就算鸳鸯交颈,大汗淋漓,他们也能把人分开来,再好生打个照面。
他怎么可以拿她冒险?
他的本意,不过是拿被子把她蒙住罢了。
说不定会死人的,别吓到她了。
见他神色肃穆,她也隐隐觉察了事情的严重性,讪讪收了手臂,干脆躺平在床榻上,任由他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担心道:“你带了兵器吗?”
还未待他回答,床帐刚散下之时,房门便“砰”地一声由人踹开来,紧接着,便是兵器的破空之音,不知和什么撞在一起,发出“铮”地一声轰鸣。
而后,便是一阵桌椅杂响。
崔湄年纪尚小,见过最大的世面也不过是春秋围猎和街头混混打架,不曾见有人动真格,她一边害怕,一边又难捺好奇,偷偷掀起被子一角,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帐往外看去。
只一眼,便觉得眼花缭乱。
玄衣墨发在黑夜白刃之间游刃有余地辗转,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才能勉强看清楚他的个别动作。
譬如轻柔帮她涂药的手指转眼扣上某人的腕子,“嘎嘣”一声脆响,那人便以一种诡异的弯折姿态倒地,面色痛苦不堪。
再比如弯刀刺向他时,他轻轻一旋,侧身掐住身前人的腰,带着他转了半个圈,刀入肉身的闷响便霎时响在她耳畔,继而鲜血便溅在了她的床帐上,惹得屋内的血腥味更浓郁了些。
她还未看够,几乎一半的人便悄无声息地被他掀翻在地。
正在这时,一把弯刀朝他的右肩劈去,他顺势去躲,那人却并未刹脚,举刀直直朝床帐而来。
崔湄顿时大惊。
这是发现她了吗?
她还不想死啊!
谢峥手中握着自敌人处夺来的弯刀,刚卸去另一人武器,这才发现那人意图,却已阻止不及,只把手中弯刀抛了过去,直直砍在那人腿上,口中唤了声:“湄儿——”
与此同时,强烈的求生欲令崔湄当即从被子里滚去地上。
那人纵然吃痛,却依着惯性往前冲去,又不偏不倚被滚去地上的崔湄绊了一脚,于是一刀劈进了床架之上。
层叠的纱帐轰然倒塌,如蛛网一般将那人裹挟起来。
他他他他怎么还没死啊……
崔湄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挣扎在床帐中胡乱挥舞着弯刀之人,吓得动也不敢动。
她不仅不会武,且手无寸铁,如今还崴了脚,只能在地上爬爬滚滚。
她才是此间最无助的人!
但求生欲依然让她的无助只维持了片刻,便开始在地上捡些诸如瓷杯的碎片之类的东西,朝那人拼命丢过去。
那人被困在怎么斩也斩不尽的床帐里,又要忍着腿上的剧痛,如今还要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砸,更是烦上加烦,终于在一声怒喝之后劈开了床帐,报复般地把弯刀朝她劈头丢了过来。
正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命殒当场之时,一片玄色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紧接着,便是两刃相撞的轰鸣。
太近了,震得她耳鸣。
不知怎地,听见兵器相撞的铮然之音,她忽地就软了身子,仿佛全身泄了力气一般。
那把向她而来的弯刀忽然改变了其轨迹,最后啪地落在了离她三步远的地面,反弹起一寸,刀刃的寒光闪过她的眼睛,最后终归于平息。
“摔疼了吗?”
他没有问她是否被那人伤着,应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可她自己滚下床一事,却不在他的计算之中。
果然,他就是这样一个运筹帷幄的郎君。
纵然她这个人常出其不意,他亦有转圜之策。
在他蹲身扶她的那刻,纵然他眉眼深蹙,一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模样,她也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
她猜测——
是劫后余生,或许也是……春心萌动。
她摇了摇头,想表示她自己很坚强。
旋即一想,太过坚强独立,往往便没法让对方同自己展开贴心的互动。
所以她又点了点头,轻咬着唇瓣,细细“嗯”了一声,想在他面前扮一扮柔弱。
又怕自己演得不像,还特地逼出两汪水盈盈的泪。
不知是识破了她拙劣的演技,还是怎地,谢峥始终紧蹙着的清隽眉眼终于舒展开来,唇角微微弯起,旋即揉了揉她的头发,淡淡道了声:“没事就好。”
她记得,是恰到好处的浅笑和声线。
之后的事她已记不大清了,只知后来赶来了很多人收拾这烂摊子,还有一个同谢峥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两人站在一处的时候,她只觉得宛若长安双璧。
可最后,两人都没有送她回家,反倒是个严肃冰冷的陌生士兵把她送回了府上。
*
“小棠,你说他为什么不送我回府啊……”
崔府水池边上的石亭之中,崔湄双手捂着脑袋,不知道第几次惆怅道。
白允棠揉了揉耳朵,面上的神情看起来比她还要惆怅:“姑奶奶,七天,整整七天,你知道我听了多少遍了吗?你放过我吧……”
自那惊魂一夜,她回府后,兄长便扬言要关她一个月禁闭。
她委屈半晌,最后憋出一句:“那你把小棠日日都请过来,我就勉为其难呆在家里。”
崔澜严声道:“都说了关你禁闭!”
“是啊,可阿兄你并没有关小棠的禁闭呀,我出不去,她还不能进来吗?”她眨眨眼睛。
崔澜语塞,又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于是便干脆同白大人知会了一声,让白允棠来崔府小住。
如今已是第七日。
“我真的说了很多次吗?”
崔湄愁眉苦脸,自己觉得全然没了印象。
这些时日,她脑中反复浮现的,便是京华客栈里的桩桩件件。
“真的很多次。”白允棠笃定道,“我觉得你这个症状……应当是情窦初开。”
“情窦初开?”她先是怔了一瞬,觉得头脑有些发热,旋即冷下脸,飞快否定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因为你尚未及笄吗?”白允棠趴在桌子上,好奇问道,“及笄只是年龄,和心里是否有属意之人并没有干系。”
“可……”她皱起一张小脸,试图寻找着一个有理有据来反驳白允棠的说辞,绞尽脑汁半天,一拍桌子,认真道:“我不可能会喜欢一个拿我当旁人替身之人!”
白允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替身……?”
接着,她上下扫了好友一眼。
她觉得崔湄确实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美人胚子,但也只是胚子而已。
她离及笄尚有一年,浑身上下都还透着稚气。
如若对方把这样一个小姑娘当替身……
噫,他该不会有那样的癖好。
白允棠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的,你说得对,你早晚会长大的,你不可以喜欢一个恋.童.癖。”
崔湄下意识蹙起眉头:“我已经叫人打听过了,他也不过比我大三岁,我们这样的年龄差,其实蛮合适的,怎么会和那个扯上关系?”
打听过了?
除却思慕,她想不出一个女子随意打听一个陌生男子家世的理由。
可思慕归思慕,身为好友,她该做的就是在她犯浑的时候把她拉回来。
白允棠欲言又止,只得逆着自己的判断,再次开口,扭转她的心意:“我觉得你其实不是喜欢,只是感动而已。”
“但我觉得你连这点感动也大可不必,因为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根本不会陷入险境。”
“咱们以前过得多安宁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刀光剑影。更何况,你只见过他一面,总不至于就喜欢上了吧?”
“可他救了我哎!”崔湄叹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白允棠神色复杂:“那如果是炙猪肉旁边的屠夫老李家的儿子李小胖救了你呢?”
崔湄垂首想了想李小胖。
他人如其名,生得又矮又胖,偏生没继承他爹的憨厚老实,整日里油嘴滑舌偷奸耍滑,养出一身肥腻腻的懒肉。
她光想一想把那日谢峥对她做的所有事情换成李小胖,中午吃的排骨就已经涌在喉咙口了,更别说与他呆到后来救她的时候。
“好吧,我承认,我对谢峥的喜欢,或许有见色起意的部分。”她痛苦剖析自己道。
“小湄,其实你对他见色起意没什么的。”白允棠语重心长道,“只要他是个一心一意的好儿郎,我觉得你也会很幸福。”
“可你说了,你觉得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那他若是只想玩一玩你,你投入真心之后定然会很伤怀的。”
这些事情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太过深奥了。
她不过是一个忧愁今日吃什么,明日喝什么的小女娘。
她苦恼更甚,薅了把自己的头发把玩在手中,余光瞥向墙头,却瞧见墙头上不知何时斜倚了个玄色衣衫的公子,宽肩窄腰,身形仿若谢峥。
不确定,再看看。
她眨了眨眼睛。
居然还在。
她又擡手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时,却见男子已经坐起身来,手臂撑着她家的墙头,冲她笑了笑。
他的动作与动作之间并无连贯性,仿佛两张丝毫没有牵连的画卷。
她擡头望向高高的天幕,目光垂落时,墙头上的人影已经不在了。
她的心头一时感慨万千,觉得自己颇像一些话本里爱而不得的女主角,拍了拍小棠的手臂,伤春悲秋道:“小棠,你知道吗?我思慕他,已然思慕出了幻觉。”
如果没遇见他就好了。
没遇见他,她就会和小棠一起共赴那场上元诗会,虽然结局大抵还是小棠为了追哪个俊俏郎君,让她独自待会儿。
她或许会凑些猜谜的热闹,然后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今日还不必被关禁闭,可以开开心心地出去玩。
她也不会记得那个夜晚。
月色泠泠,烟火璀璨,他救了她,笑着揉了揉她的长发,衣袖间恍惚有松竹的淡然冷香。
他说:“只放五颗冰糖,你肚子痛的时候一向喜欢。”
这确实是她吃茶的习惯。
可却多了一句奇怪的一向喜欢。
他与她异口同声:“你怎么来了?”
他情急时还唤了她的小字。
最后,他说:“没事就好。”
他这么多天都不曾与她有所交集,大抵早把她给忘了罢。
她又惆怅地揪着头发,把头埋进臂弯里,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的身旁,鼻间隐隐有清冷的松竹香。
但她已很难判断如今是否又出现了幻觉。
风里似乎也染上了同样的冷香,紧接着,男子的声音淡淡响起:“关了这么多日,你想出去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