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郊游(2/2)
他只知道,这一世,他和她在诗会中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彼此,所幸老天没有那般不公平,在他去往京华客栈之时,也就是她认识弟弟的同天,亦遇上了她。
彼时她受了不小的惊吓,颇为无助地看着他,那样的眼神看得他心都快碎了。
可惜他抽不开身,只能轻声抚慰她几句话。
后来,他为阻止了弟弟趁虚而入,宁可让旁人送她回家。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留意弟弟的动向,终于等到他今晨吩咐家中下人为他在西郊的清溪上游备下一张竹筏。
他就知道,他会想办法去见她。
他反其道而行之,干脆来了清溪附近,故意装作被人暗算的模样,拿石块砸了下额角。
内里无事,只是看着骇人。
而后,他倒在他们往上游去的必经之路上。
崔湄良善,定不会不管他。
只可惜,弟弟非要自告奋勇地为他包扎。
谢峤拿捏着醒来的分寸,终于在谢峥系牢结扣时悠悠转醒。
醒来时,一贯疏离的眸子里带着些许茫然。
“我这是……”
谢峤擡手扶了扶额,恰到好处地露出修长的手指,以及宽大袖袍之下一段骨节分明的手腕。
“你就是谢家大哥吧?”
崔湄颇为友好地弯了弯眼睛。
“你不知为何在此处受了伤,是我们救了你,这里是西郊。”
“多谢二位姑娘。”
他纵伤在地上,也不忘擡手揖礼,嘴上说着二位姑娘,视线所落之处却是崔湄。
谢峥如今更为笃定,现下这个世界里,除却他与兄长,没有人带着从前的记忆。
可走出这个世界的钥匙是什么呢?
如若他还能与她在一起,他便会回到现实。
如若她与兄长在一起,他们便永远坠在这个梦中了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崔湄又好心地为他递了些水,见谢峤原本苍白的唇渐渐染上些血色,这才放下心来。
她自腰间解下玉坠,递给他道:“谢家大哥,我们三个今日是出来郊游的,为了救你,已经耽搁好些时辰。我看你伤得是额头,还是早些进城,寻个大夫,好生瞧瞧,我们此行路远,就不便送你了。”
“这玉坠是我的,你拿着它,去山脚找崔府的车夫,他会送你回去的。”
“不必了,崔小姐,我的伤并无大碍。”谢峤温声推拒道,“既然你们此行路远,这里又山林繁茂,十分危险,不妨让我与你们同行?无羁他一人护你们二人周全总是吃力,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个帮手。”
说罢,他轻笑了笑:“也算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崔湄这话倒是不信。
那夜她亲眼所见,以谢峥的身手,莫说护她们两人了,就算护四个都绰绰有余。
不过若是小棠落了单……多一个人,确实比如今要好上一点儿。
她正要点头应下,谢峥却上下端详他一番,发出了质疑的声音:“你的身子撑得住吗?”
他低低一笑,潇洒自草丛里起身。
“无妨。”
于是,三人同行莫名其妙变成了四人同行。
崔湄挽着白允棠走在前面,两兄弟跟在其后。
她回头打量着并不说话的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凑去白允棠耳边道:“小棠,我怎么隐约觉得是谢家大哥另有目的呢?”
白允棠想了半晌,沉吟道:“我觉得他也看上你了。”
崔湄当即严肃下来:“不许拿我开玩笑。”
“你不知道——”
白允棠回身看了看两人,见他们视线飘忽,并未落在她与小湄身上,赶忙凑过去。
“谢峤是何人啊?可以说,他在朝中的名声比谢峥还要大。天之骄子,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又不是谢峥那种随时会搏命的官职,家中和睦,府宅车子一应俱全……长安多少闺秀都想嫁他,他从来不给她们好脸色!”
“可他方才居然对你笑了!”
笑又怎么了?
她天天冲人笑呢。
崔湄木着脸想。
然后她不自觉把小棠的容颜带进了谢府女使的套子里,觉得她即刻便会握着自己的双手,涕泗横流道:“崔小姐,这么多年了,公子他终于笑了!”
这种对于崔湄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的自我感动并不会打动她。
“那他若是看上我了,客栈那夜怎么不送我回来呢?”
白允棠的脸当即垮了下去:“你怎么又问这句话……”
“我说的是谢家大哥,不是谢峥。”
“他也在啊?”白允棠有些讶异。
“是呢,赶来的时候,看样子还非常焦急。”
听了崔湄的形容,她再度陷入沉思,良久,道:“如果不是因为看上你,那就只能是因为他家实在太过兄友弟恭。”
“他生怕弟弟出一点点事情,受到一点点伤害,故而看他和我们在一处很有可能身陷险境,便要不由分说地黏上他。”
崔湄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了看并肩而行的兄弟二人,觉得白允棠的话不无道理。
“难怪他连包扎也要亲自来。”
“是的!衣裳的颜色也很配!”她越说越兴奋,眼中皆是小星星:“亲兄弟哎!真骨科哎!救命,我磕到真的了!”
“你小点声。”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崔湄提醒道,旋即心虚转身,一擡首便见两人一同冷眼望着她。
看样子,他们都听见了。
她忽然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但是此地的地缝便是那条小溪,她总不能真的投河自尽。
她只得干笑两声:“哈哈,你们热不热,渴不渴呀?”
谢峥冷笑:“崔小姐,现下尚是冬末,应当热不到哪里去。”
她尴尬地“哦”了一声,讪讪回过头去。
一旁的白允棠凑过来道:“谢峤看没看上你我不知道,但是你心里惦念着的谢峥怕是没戏咯。”
她又木着一张脸道:“这话我不爱听。”
刚惆怅地往前走出几步,她忽然想起谢峥这些日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你是我的未婚妻子,待你及笄之时,我会娶你。”
念及白允棠的话,一个不好的念头忽然就在她的心头升腾而起。
她该不会是他急于应付家中,才想要娶的人罢?
娶了她这个“替身”以后,饶是他真的如白允棠所说那般,与他哥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或是他念着心中真实存在的,那个与她很相似的白月光,总之,他再也不会被家中人催促婚事。
可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她也是个对爱情怀有憧憬的小姑娘!
总不能让她的爱情尚未萌芽之时,就被掐死在了土壤里。
这个人真的太过分了。
纵然他样貌再好,身姿再出众,有多么符合她的喜好,她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把自己地后半辈子托付在一个不爱她的人手中。
心灰意冷总在一瞬之间。
崔湄的初次春心萌发于七日之前,又掐灭在看见竹筏的刹那。
她决心只把他们当朋友,当与白允棠一般无二的好朋友。
几人坐在竹筏上,随波逐流至一处山洞后,商议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崔湄此刻已经打定主意要同他保持距离,便在他提议去捉些鱼时,温吞道:“那我去林间看不能不能捡些果子。”
“其实崔小姐也可以留在此处休息。”谢峤细心观察着她面上的倦色,提醒道,“我看你已经有些累了。”
“还是不了,小棠去捡柴火,你又要去猎些野味,大家都有事做,不要显得我很闲。”
虽是冬日,但总有些枣子和松果,不算她什么也没做。
横竖她与谢峥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一同出去山洞的时候,她特地放慢了脚步,看对方毫无留恋地往溪边走时,心中更是有些堵。
她更确信他只是想娶她,而不是喜欢她。
所以,他对她的所有保护,并非出自心头的爱意和怜惜,纯粹是怕她这个人当不了他的未婚妻。
其实谢峥并没有这样想。
他只是怕他当着兄长的面,对她表现出太过热情,反倒会激着谢峤,让他加快攻势。
他迈出山洞的时候,余光还在留意着她的动向。
*
崔湄拐进林间捡果子。
没过多久,她弯身起身时,擡眸便看见了溪边的那个人。
很烦。
她特地走去了另一片林子。
又一会儿,当她再度弯身起身,又瞧见了那人溅起的水花。
……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她干脆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
谁料一刻钟后,谢峥便出现在了她的不远处。
她忍无可忍道:“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谢峥沉吟道:“崔小姐,你不知道林子里还有条小溪吗?那里水更干净些,鱼儿也会更肥。”
颇为诚挚的目光,没有参杂丝毫轻佻。
倒显得她自己有些小肚鸡肠。
她低低“哦”了一声,旋即瞧了瞧两人之间的距离。
大约隔了有三四棵数的模样,若放在长安城中,几乎隔了一条主街。
倒像是她强行诬赖他尾随一般。
她只得一边捡着果子,一边再往边上靠去,试图躲他远一些。
但不知怎地,两人却越走越近。
她一面往边上挪,一面捡果子,却发觉无济于事。
两人之间从先前的三四棵树变作一两棵,又从一两棵树变成一两个人,直到现在,他俩仅仅隔着一臂距离。
他只消擡擡手,便能轻而易举地把她捞至他身边。
再靠近些,就只剩了一掌。
她不明白这个人的脸皮为何如此之厚。
“崔小姐。”这回,男子率先开口。
崔湄听见他的嗓音,莫名有些慌张,不由自主地往侧面又退一步。
“你为什么忽然开始躲着我——”
“噗通——”
与他稍带委屈的清冷音色一同响起的,还有她踩空落水的声音。
正月末的溪水冰寒,一溅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