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娘子(2/2)
她忽地一下站起来,想要拉开门去找韩四娘当面质问。
忽听柳溪亭冷声质问:“是四娘子的意思,还是袁家人的意思?”
隔着门板上的白纱,朦胧地看到柳溪亭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梅映雪按捺下情绪,心中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惊动了韩四娘。
“自然是袁家人的意思,他们害怕因此事受了牵联。”韩四娘说的真切。
柳溪亭沉默了一瞬,指尖“嗒”地一声叩在桌面上,“袁家何人托的这个人情?”
“指挥使就不必问这么周详了吧?”韩四娘放软了语调,想用撒娇把问题含混过去。
柳溪亭肃然说道:“据柳某所查,此女与袁家九郎自幼定有婚约,其生母与袁家的温大娘子亦是手帕交,此次来东京投奔袁家,是为了与袁九郎完婚——他们如何能撇干净?”
“九郎已经和梅氏退婚,退婚书都签名画押了,柳指挥使没看到?”韩四娘面露疑惑。
柳溪亭避重就轻地回道:“司中事务繁多,柳某不是事事都要过问的。”
当日在皇城司狱中,是江辞连威胁带吓唬“劝”袁岫峰写的退婚书,交给江辞办,他很放心,不用一直过目。而且退婚书签完名字,除了要给袁岫峰一份,另一份是梅映雪收着,所以他是真的没看到。
韩四娘的语气中,很是赞赏袁岫峰深明大义,“奴家不敢欺瞒,九郎知道梅氏的细作身份,事涉家国非同小可,断然不可再与之往来,就在皇城司狱中写下退婚书,与梅氏画清边界。他将退婚书拿与奴家看过,奴家确认是真,才敢放心登门的。”
写退婚书的情形,没有旁人知道,说出去既窝囊又丢人,袁岫峰不会傻到照实说,一定会有所润色删改。
韩四娘并不知道柳溪亭当时在,更不知道袁岫峰是什么状况下写出来的,所以才能赞赏的地说出来,神色没有任何的不自然。
柳溪亭的眼神忍不住又往隔扇上飘了一下,小娘子的身影已经不在,想来是受不了这番说辞。
若非定力好,自己都要笑出声了。
他擡手揉揉额角,笃定地笑道:“看来托这个人情的是袁九郎。”
韩四娘也不否认,反倒笑容暧昧,“看破不说破,指挥使也太无趣了。”
这下更坐实了柳溪亭的猜测,袁岫峰不管是是被吓破了胆要找倚仗,还是急着救梅映雪昏头,和韩四娘搅到一起,于他而言,看小娘子的心上人走入偏门,是件好事。
梅映雪就在隔扇后边,她躲不掉,一定会听清,正好让她认清,梦里都在唤的九哥,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柳溪亭心情大好,表面笑容温和,内心立刻开始火上烧油,“大家把话说开了,才好推心置腹。想不到袁九郎也是四娘子的入幕之宾,倒是小瞧了他。”
韩四娘侧身支颐,显露出玲珑的身段,媚眼如丝纠缠在柳溪亭脸上,“不过是个读书人,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稀罕?再好,也比不过柳指挥使一根手指头。”
柳溪亭正在端瓷盏的手顿了下,这么快火苗就要烧向自己这边了?
他撩起眼皮从下往上扫了对方一眼,等她接下来的话。
韩四娘的眼神全无畏惧,黏腻中带着探究,“世人都说皇城司的柳溪亭不近女色……奴家真的好奇,柳郎当真没有这根筋?”
后边的话问的缠绵又软糯,就差动手了。
柳溪亭的手平稳地端地瓷盏,微微倾身,望着她的眼睛,“那你不妨再离近些瞧瞧。”
他声音微沉,带着一丝`诱惑,仿佛是禁不住韩四娘示好,咬了钩的鱼。
但是韩四娘并不觉得柳溪亭真的上钩了。
反而让她看清,柳溪亭的眼睛不仅清明而且冷意渐深——他哪里是咬钩的鱼?分明是摆在陷阱上的铒。
世人都有自己的界限,除非是信任人的,被允许靠近,若非如此,强行硬闯便是冒犯,后果自负。
都是风口浪尖上熬出头的人精,若是没有这点眼力见,早就渣子都不剩了。
所以韩四娘也是识趣的人,立刻就坐正了身子,抚着鬓角轻哼一声,“有董行首的例子在,奴家才不上当呢。柳郎如此不解风情,当心一辈子没有小娘子疼,鳏夫做到老。”
柳溪亭的唇角弯了弯,低头喝茶。
韩四娘懒得再和他纠缠,索性直白地问道:“柳郎到底帮不帮这个忙?给个痛快话,别吊人胃口成不成?”
“细作的事,有些复杂,另有内情。”柳溪亭说道,“既然四娘子开了口,不好让你在郎子跟前丢了面子。你只管回复袁九郎,既然他已经和梅氏退婚,以后梅氏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犯了任何事,也牵扯不到袁家人头上。”
韩四娘子不满意地追问,“总归是以前有牵扯,现在留着不踏实,柳郎就不能把她处置了?大男人从皇城司出去,都被打个半死,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受得住刑罚?受刑不过猝死,很正常不是么?”
柳溪亭眼皮都没擡,搁下茶盏,嘲讽地回敬道:“方才四娘子还责怪柳某不懂怜香惜玉,这会儿四娘子已经开始出主意整治别的小娘子,狠起来比柳某不遑多让。”
“唉呀,你别这么说,奴家哪能如此狠辣?”韩四娘以袖遮脸,扭着身子嗔道,“奴家不过是个传话的,坏主意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想出来的!”
柳溪亭点点头,“这么说,是袁九郎想置梅氏于死地?一出事就写退婚书,划清界限,还能体谅他是顾念父母宗族,不得已而为之。托人情递话,迫不及待要把人弄死……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四娘子能放心留在枕边?”
“这个就不需柳郎操心了。”韩四娘不死心,“方才提的事,是你不方便出面,还是不愿意替奴家周全?”
听她言外之音,柳溪亭如果不答应,她要另想办法。反正皇城司里不是只有他一个指挥使,再往上还有副使和正使,只要她想攀,总能攀上关系。
柳溪亭面色不虞,露出些许不耐烦,“柳某方才已经说清楚,此事另有蹊跷,四娘子就不要再过问了。”旋即又凉薄地朝她一笑,“四娘子是聪明人,应当明白,做人要识趣,免得惹上麻烦。”
若说前边一句是在提醒,最后这句话就是在警告,韩四娘眼皮眨了眨,有所悟,“原来梅氏背后,还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