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花一日(9)(1/2)
槿花一日(9)
初三卯时,整个锦衣卫东司房中除了照常上值的,因城中无大事发生,其余几人点了卯后便在值房中躲懒。
门扇半掩,一小旗将手心的炒花生咬得咯嘣响,然后随意地丢掉外壳,翘着腿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雨还没停。
另一人拧着半湿的袍摆踏进值房中来,把随身披着的外衫扯下扔在一旁,发着牢骚:“这雨竟也不知停,到处湿哒哒的,让人心里烦躁得很。”
小旗拨了些炒花生过去,还分了自己打的几两酒给他:“少不知足,雨停了你就更烦了。”
也就下雨能得片刻喘息,待这场雨一停,宫宴就要开始了。
自皇帝病后,宫中冷寂许久,这趁着皇后的寿辰,才终于要添一丝热闹。
热闹是贵人们的热闹,他们这些办差的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出任何岔子。
“也是。咱们这些人,陛下的面都难挨一眼,指不定被上头几人分去做甚苦力了。折腾的可都是咱们。”
他苦着脸去抽腰带换衣裤,结果连牙牌还未扯下来,便听到门被人推开了。
擡头看到郁微,他倒抽一口冷气,庆幸自己尚未就地扒了裤子,提着腰带胡乱系了个结就往地上跪。
“……殿下。”
背对着他吃花生的小旗呸了他一口:“整日就吓我取乐,哪个殿下会往咱这儿来。你裤子赶紧换了就出去做事,少在这儿扰我清净。”
地上跪着的那人挪了一条腿,用力踹在小旗翘起的椅子腿儿上,这椅子就着力翻倒。
摔了个底朝天的小旗正欲发火,瞧见郁微,堪堪收住嗓子,同他一起跪好了:“殿,殿下。”
皇后将宜华公主接回宫中来赴宴的事也不算秘闻,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她会往镇抚司来。
郁微没理会,打量着这间屋子。
桌案上零碎地摆着瓜果零嘴和酒,地上的果壳尚未清扫,走一步便咯吱地响一声。
炉上之火还没灭,干柴作响。
“看来杨指挥使不在,你们这日子清闲啊。”
郁微这话刚问,那小旗便道:“回殿下,虽该我们应卯,却并非我们轮值。”
锦衣卫威名在外,只听皇命,等闲之人也绝不会轻易登门。即便是有人来了,也是去正堂中与几位大人议事。
而郁微却偏不走寻常路,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郁微抿唇:“你们佥事大人呢?”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小旗答:“这倒不知了,许佥事今晨是上值了的,这会儿不在,约莫是外出办差去了。殿下若是有要紧事寻他,便在此等上片刻。”
为了贺皇后五十寿辰,各州官员皆有人来,京中一时鱼龙混杂,于宫宴当日只怕更乱。
巡卫皇城的重任向来在五城兵马司,而调遣提督之权名在兵部,近些年实则尽归锦衣卫。
早先徐蹊便说,这些细末之事早已不再归兵部所管,想要调动兵马司,便要亲往镇抚司商议。
她道:“前段时日有人欲在空山别苑外行刺杀之事,如今回来,心里总不安稳。待许佥事回来,就说本宫邀他过府一叙。”
说罢,她将随手带来的伞递给那个衣衫湿透之人,“方才见着你淋雨回来,如此会落下病的,幸得今日多带了伞,留与你用。”
那人受宠若惊,想接伞又担心没系好的裤带再松开,只得跪着接了伞,道:“多谢殿下。”
房顶的水顺着飞檐落出好远,小旗从门缝探着脑袋确认郁微走远:“你不早说是宜华公主!你踹我椅子那一下,可摔死我了……”
他系着裤带,小声问:“佥事大人才被永王府之人叫去,方才你怎么不说?”
小旗冷哼一声,指着自己的额头,“用这儿想想,顺便想想你为何不升迁。言多必失!”
他瞧着手中的伞,一时觉得伞骨灼烫,终究没反驳。
初四当日,天一擦黑,宫人们便忙碌起来。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寿宴便要开始。
郁微从皇后宫中出来,满池的莲香被夜风吹送,沁人心脾。她避开宫人,终于从端庄严肃的宫装中得了一丝喘息。
“宜华公主?”
身后传来清润的男声。
郁微转身,看到一人在莲池前向她行礼。此人很热络地搭话:“在下翰林院陆照。”
听完名字,郁微想起了,此人是殿试的一甲第三名,被皇帝钦点为探花的陆照。陆照是皇后兄长最器重的门生,多次提及。即便郁微未曾见过也早有耳闻。
郁微颔首一笑:“原来是陆大人”
陆照忙道:“在下不敢承这一句大人,殿下唤臣陆照即可。”
陆照学识甚佳博古通今,为人又谦和有礼,是皇后早已属意的驸马人选。郁微年过十九却仍未成婚,皇后虽不明面上催,却也暗里提及多回。毕竟若是能早些成亲,便不必居于空山受苦了。
昨日从空山回来见皇后,皇后便拿了几卷画轴来,都是些京城的青年才俊,问她可有中意的。郁微随意地点了一个,说此人模样还算周正。
她都没往心里去,谁知今日皇后便将此人传召进宫了。
郁微解释:“昨日之事是误会,母后是为我心急,我却暂无成婚之念。实在是抱歉。”
对于和公主培养情分,陆照想过徐徐图之,却从没想到郁微直接点破。
他的耳垂霎时红了,语塞道:“殿下金尊玉贵,又岂是陆照能妄想的。”
郁微道:“你紧张什么?我虽恶名在外,却也不吃人。”
“没,没有。”
此处是内宫,陆照是不便闲游到此的,想来是皇后的安排。若是就这般冷着他,想来他也不好向皇后交待。
郁微便道:“可以劳烦你折一枝莲给我吗?”
陆照起初没听懂,旋即明白他折了这枝莲花之后,便足以向皇后交待了。而剩下之事如何解释,与他无关。
听罢,陆照只得照做。
他将莲池边t上开得最好的一枝折了去,递到了郁微的手上。躬身行了礼后,他便离去了。
郁微轻轻撚去花瓣上残留的水渍,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陆照没什么不好,前途一派光明,日后自然要娶一个情投意合之人,成家立业,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
而她最给不了的便是情意和安稳。
估摸着宫宴快要开始了,她正打了呵欠准备去,手腕却被人轻抓了一把,旋即那人将她拽到了树丛的阴影处。
正欲回手,她瞧清楚了来人的相貌,怔怔的:“江砚行?你伤还没好,今日不必来的……”
话没说完,那人身上浅淡的檀香便覆盖了过来,他俯身吻她。
手中莲掉落在地,谁也没捡。
这是两人都清醒时的头一个吻。
郁微的视线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唇上的触感清晰得令她神思恍惚。
温热、柔软,几乎接近于厮磨。她怔愣着出神的那一瞬,江砚行借着这个间隙吻得更深,夺走了她的呼吸。
迟了四年的亲吻,似乎和她曾经梦中的差不太多,只是如今的他缺了些镇静,匆促而急躁地想要确认什么。
“你刚离开别苑,我就想你。”
他在无人之处抵着郁微的额,“那夜你所问的,我此刻答你。我喜欢,很喜欢,在曲平时就喜欢。你走后的每一个日夜,我都因为这样的喜欢,要疯了。”
于江砚行而言,她实在过于游走自如。她分明知悉一切,撩拨之后却能轻而易举地退回原地。她那么聪慧,知晓如何能乱人心,却始终不挑破。
她可以收下徐闻朝的信物,可以与探花郎并肩说笑,可以收下皇后给她相看的画像,称赞一句此人不错。
唯独对他,什么都没有。
郁微被吻得眼尾泛红,眸色于皎洁月光之下格外明亮。
被无故亲吻的怒气退去,郁微唇角漾起笑意:“江公子芝兰玉树,模样生得这般好看,我也喜欢。若你执意,可以在无人时来寻我。露水之情,也并非不行。”
听到这句话时,江砚行才明白,她不仅是游刃有余,身上的刺还尖利非常,专往人身上最软处去戳。
他道:“郁微,世上再无人比你更会诛心了。”
江砚行对她总是纵容的,这么些年都没说过一句狠话。即便是她犯了再大的错,他也只是将后续处理好,当作无事发生。
郁微没见过他不悦的模样。
而今日他直呼她的名姓,却是实打实能感受到,他这回是真的生气失望了。
江砚行是何时离开的,郁微也不知了。她背靠着假石小山许久没动,直到拂雪来寻她时才恍然回神。
她的话,诛的是自己的心。
宫宴上明灯高悬亮如白昼,献礼祝寿后笙歌渐起,水袖交织。
稳坐高台上的皇帝兴致难得好起来。久躺病榻,任是铁铸的心志都是要被耗干的,好不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出来走动。连身旁的孟罗才都看得出,他许久没这么高兴了。
歌舞唱戏一直热闹着,郁微却显得心不在焉。
身旁的姚辛知看出了不同寻常,问:“怎么了?”
郁微低声道:“交待给许佥事的事,他果然没照做。”
“何事?”
郁微道:“你看四周的守卫,都是羽林军,没有锦衣卫。”
姚辛知不以为意:“护卫皇城之事自然是羽林军来做,锦衣卫掺和什么?歌舞多好看,殿下你怎么净花心思想这些没用的?”
郁微摇了摇头。
她道:“的确不是锦衣卫的本分,可我既交待了许佥事,他便应该照做的。我告诉他,宫宴当日,锦衣卫须得在宴外照看。你看四周,连锦衣卫的人影都没有。羽林军的兵权,可是一半都在永王的手中。”
提起永王,姚辛知这才严肃起来,搁筷问:“殿下的意思是,今夜宫宴会出事吗?不可能吧,永王再大的胆子不敢在这里动手脚。又不是想造反……”
“那可说不好。”
郁微看着四周的看守,将杯中冷酒饮了下去,“许佥事阳奉阴违、暗通款曲。今夜过后,便是他的死期。”
正此时,浓烟乍起,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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