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几度(8)(1/2)
飞花几度(8)
郁微无言以对地哑然了片刻,然后竟觉十分可笑。看他说话时捧着书卷,单手轻轻翻过一页,连眼皮都没擡,端得泰然自若心若无物的姿态。
原来都是装的?
她一时羞恼,不肯再理他。
只是没隔太久,她还是侧过身来,把帘帐拨开一条缝隙,问:“我何时骗你了?那叫我骗你吗?”
“没有吗?”
江砚行提笔低头批注着什么,“也是,殿下当时想来没有骗人。如殿下前几日所说,榻上之言,说过便过了,当不得真。”
“你……”
“哦,还有。”江砚行思索了一会儿,从脑海中翻出郁微说过的话,“毕竟是两厢情愿的事,纠缠就没意思了。殿下此言,臣受教了。”
天杀的。
郁微觉得上辈子大概是欠了他什么,才能让他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么久,而她连句反驳之言都卡在喉咙中说不出。
此刻郁微才真正觉得,江砚行说得也没错,她就是看错他了。
此人绝不是四年前那个芝兰玉树的江公子,却实实在在是个难缠的无赖。
明日还有一堆事要忙,郁微并不打算与他在嘴上功夫上争个高低,侧过身便合眼睡了。
还没睡熟时,她好似听到门被人推开,模糊中看到江砚行走了出去,关门时还谨慎地没让发出声音。
她在白日里长路奔波辛苦,此时在江砚行房中又添了些莫名的安心,便无论如何也没清醒过来,还是依着困意睡过去了。
睡意被驱散,只因她腹中空空饿得难受,被梦中的一缕饭菜香给扰了睡觉的心思。
谁知睁眼后却发现那饭菜香并非源于梦中。
江砚行不知何时回来的,t正在屏风后面解着外衫,桌案上搁着的正是才端来不久的饭菜,还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
收拾好衣衫,江砚行看了她一眼:“何时醒的?饿吗?”
没等郁微答话,江砚行便布好菜,道:“入夜前人多,不好太惊师动众,只好拖到方才去取饭菜。膳房中不剩什么了,只有些蔬菜汤和芋头是热的,但你吃芋头会起疹子,我便做亲自做了些东西,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还没等郁微略微感动一些,江砚行又道:“但你没得选,合不合口味都得吃。”
这等刁钻刻薄之话,让有饭可吃的感激之心顿时荡然无存,郁微缓慢地下榻坐于桌案前,道:“你说得对,我的确对你有误解,不知你的君子皮囊是为遮掩这张气人的嘴。”
听完她的话,江砚行并不言语,而是眼角挑着笑,同样在她跟前坐下,夹了菜到她碗中。
香炉中燃着的是江砚行常用香料,冷香氤氲不绝。熟悉的感觉消减隔阂,好似此处还是你曲平江府,在她那间不大宽敞的房中。一切如常,公子来送了晚饭,亲眼看她用完之后才会离开。
郁微忍不住问:“其实我一直都想问,在初见的刺风山中,我不由分说给了你一刀,而你为何毫不怨我,还将我留在府中,留在身边?在你不知我身份的那一年中,你都有抛开我的情由,为何在得知我是公主之后才让我走?”
安静坐于郁微对面的江砚行无声一笑:“那一刀,是挺疼的。”
探查青烈部途径刺风山,阴差阳错摸到了青烈部驻扎地的江砚行,亲眼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如何手起刀落,了解了守卫的性命。
他看不过去打算上前施以援手,却未料到被回手刺了一刀。
他本就体弱,那处刀伤养了许久才见好。也幸而是寒冬,伤口并未溃烂,这才没有殃及性命。
“可我能理解你的恐惧。那样的地方,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兵士都会害怕。有害怕和畏惧从不是错处,清楚知晓自己的软弱,才能知晓如何避免,如何改变。”
他亲自教她诗书,教她射箭,为的也是能让她在这乱世里,得以周全自身。
可他为何这么做呢……
江砚行无数次想过,都没能想明白。直到此刻郁微发问,那暗藏在心底的想法,才渐渐冒了尖。
“起初是太孤独了。”
江砚行每回笑的时候,都不十分明显。若不仔细盯着瞧,几乎很难从他的面上捕捉到其他的情绪,“在京中为质的那些年,太孤独了。哪怕后来我得以回到曲平,回到父母的身边,也不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江氏的儿子,是曲平军的少公子。我不能出错,不能对不起任何人。而我如何,没人在意过。”
只有那一夜。
星辰洒满天际的那一夜,睡不着的郁微偷偷从营帐中溜出来,悄声避开巡察之人,走到江砚行的身后,笑着递了一把小野花。
他一怔,问这是做什么。
郁微道:“你好像不高兴,我想哄你。不好看吗?”
那样干弱瘦小的小野花,在沙漠的边缘是如野草般的存在,漫天遍野地生长着。
无论是训练有素的将士,还是疲于奔命的流民,途径时谁也没去欣赏过。
只有郁微惊奇地摘了一捧,说自己在闵州时从未见过这样可爱小巧的花。也只有郁微一人,拿着这样的花来哄人。
那一瞬的感受江砚行记了不知多久,直到如今也说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连江奉理和齐如絮都以为儿子只是不亲人,寡言少语了些,却从未想过他是否不高兴。而无处可去的郁微,却跌跌撞撞地在他漫长而灰暗的日子里,添了揩不去的记忆。那个时候他想,有郁微在的感觉真的很好。
后来这样的心情又悄然而变。
江砚行那时正是少年,心气正盛。家中有意撮合他与表妹,而他甚为抗拒。江奉理不停地追问原由,而他哑然,因为他满心都是郁微的身影。
他知道,他似乎是对她动心了。
江砚行笑了一声,将后来的事揭过不提,道:“我很自私,我是最不想你成为公主的,我私心不愿你离开曲平。可是我又很高兴,有这样的身份护着你,会少很多艰难。至少那时我是这么想的。诚然,是我错了,这样的身份,你好像也并未高兴起来。当你真的成了公主,我又不知,我还能给你什么了。所以我踌躇迟疑……”
她从未听江砚行说这样多的话。
字字肺腑,没有半句华丽与敷衍。
她道:“你不必给我什么。”
“……我知道。”
已然争吵过数回,江砚行并不愿今夜这样的宁静又被打破,只笑道,“好吃吗?”
郁微哪里还有心思在吃饭上,却仍点了头。
房中安静下来时,她又问:“江砚行,你知道,你我在曲平时,后来我为何总是对你避而不见吗?”
灯火明灭,映亮了郁微白皙的侧脸。
她今日是宫女扮相,眉心还有如梅花瓣一样的花钿,给她添了平素没有的婉约清秀。她看着他时,眸子如清泉澄明。那些让江砚行日思夜念的、说不清明的意味,尽在这一副美人画中了。
江砚行看了好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唇边的笑似撑不下去一般淡了,只道:“也许是知道的。”
郁微又点了头:“我困了,先去歇下了。明早记得叫我,睡迟了会被人发现的。”
“嗯。”
直到她落了床帷,纤瘦的身影隐于其中,江砚行才卸了力一般,轻轻揩去眼尾的湿润,抱了一张薄毯,走回桌案前去了。
*
后殿中,姚辛知发了好大的火气。
若非宫中出事将她困在此处,今日原本是她辞京回连州的日子。而现在非但无法动身,连封书信都送不出去。
宫人们跪在她的跟前,解释着如何有难处。姚辛知倒也不是执意要为难他们,而是实在解不了心头这口气。
诚然太后离世、皇帝病倒是大事,那连州的战事便不是大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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